“萧淮如此做,非但不让宁祜南生厌,到以后萧氏一族必然也会将他看成是救命稻草!”林沉衍越发倾过身去靠近揽光,他拢在脑后的青丝有一摞贴着脸颊落下,发尾逶迤着盘落在桌面上的。凝视了一番,他才轻轻开口,“你信不信?”
林沉衍的眼睛如星湖一样,从里头可以看见太多绚烂的光亮,早非当日她初见时候的酒色昏聩。
揽光看着,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摹状不清的感觉来,她暗中叹了一口气,这人……这人明明如此聪慧敏锐,当日种种也都是他的伪装罢了,心机之深较之自己不知强了百倍千倍。
她猛然恍过神来,打着几分厌倦说道:“你下去吧。”她迅速收敛起了自己的神情,低下头去又将其他的奏折都整理了起来,只是多少有几分心不在焉。
林沉衍大感无趣,他手指端着那盘白糕将悠闲的走远了几步,又拈了一块扔入口中。“这场雨倒是下得合人心意。”他声音悦耳动听,眼眸一转,又询问道:“方才那玉清池的事情,你有去查的人选了吗?”
揽光没曾想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这折子也是刚递上来,而她一切都被宁祜南的盯着,可用的人也不过只有崔道一人而已。她想了想,觉得他并不合适,遂是摇了摇头。
林沉衍将手上的东西随意一搁,抚掌轻笑道:“沉衍倒是有一个好人选,不知公主愿不愿意去用。”
这倒是当真出乎了揽光的意料,却也好奇到底是何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你说说看。”
“这场雨来势汹汹,自然也要找一个凶悍的人才能揭开这掩得严实的真像。”他踱着步子到了登天阁的门口,外头的雨大得厉害,他负手欣然长立,从远处看过去倒也是有几分遗世孤绝的清贵之气。
“魏东臣。”
听了这三个字,揽光的脸当即肃了下来,不及多思,她就已经是斩钉截铁着回绝道:“此人不可。”言语中竟是没半分可以转圜的余地。“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林沉衍倒也没说什么,他回转过身,远远的看着,不发一语。
魏东臣三个字在揽光心中跃跃欲试般的跳动着,她四肢百骸都随之戾气了起来。揽光咬着牙齿,再一次低喝道:“魏东臣不可用!”
登天阁中空无一人,她的声音带着森然冷意,就如同这魏东臣是不可提及的禁忌。可这明明是一个人的名字,又不是什么恶鬼,怎么就到了不可提及的地步?
“魏东臣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若非真有本事,公主当初又怎么会拜在他门下学了三年?”林沉衍口气平静如水,这本是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不知为何竟是被人这样挖了出来。
揽光打量着他,心中咂舌,这人……恐怕比她所想还要深不可测许多!
“驸马难道不知他已经被本宫下了狱?”揽光脸上带着冷意,几乎有杀意呼之欲出。一年前,揽光突然将魏东臣抄家,而他孑然一身,倒是免去了九族流放,只身一人被关入到了刑部,永生不再录用。
林沉衍并不退缩,同她无声无息的对峙了一番,有种寸步不让的气势。“魏东臣是一把利刃,正好能借着此次玉清池行宫倒塌的事情杀得那些世家措手不及。”他皱了皱眉,字字句句都是仔细掂量后才吐出的。
“永不录用!”
揽光亦是有自己的坚持,分毫不让。她一跃站了起来,以期能逼迫林沉衍收回这样的念头。
林沉衍微侧了身体,他凝眸看了一眼外头,滂沱的大雨中有一个身影从远处飞快的过来。他双唇嗫喏,声音中带着些许不以为意的轻笑,“恐怕……是魏东臣自己要出来了。”
揽光不明其意,她将视线定定的锁着眼前之人,猛然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快都吐了出来。“林沉衍,你不要恣意妄为!”
没有任何回应,林沉衍朝向远处的目光中也没有丝毫松软,隔了许久,才轻喟着道:“是公主不要心慈手软才是,一把快刀藏着也总归是生锈,不如……”林沉衍将话说了一半,后一半的空白却足以叫揽光心中止不住的慌乱。
魏东臣,魏东臣,不错,这人的的确确是她的授业恩师,教会了她如何掌控权势……也最终是她寻了个由头假借了裴衾的一道圣旨,将堂堂一品右相革职抄家,投入牢狱。
想当初,大膺左右丞相各自为政,林易知处事圆滑,而魏东臣却行事果决,不留余地,而她本想……揽光一念至此,更加恼意丛生,她死死的握着拳头,宛如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被打破。
决不能用魏东臣查此事!若是他去,必然能揪住背后最大祸端,但只怕一下子牵扯过广而……
“公主……前相魏东臣在狱中书血书求见公主!”崔道冒雨前来,一叠白布高悬头顶,只是雨水已沾湿其上,猩红的血迹透了出来。
揽光脸上煞白,好好的狱中哪里来的白布?她目光冷锐如冰刃,已在林沉衍和崔道身上来回割了数遍。
作者有话要说:向四族开刀!不在宁祜南面前,揽光其实还是很有气势的嘛~
☆、瓦,幻象,绣衣使
周遭一片沉寂,静得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揽光咬着牙,玫红色的纤细指尖缓缓触碰刺目惊心的血书上。她的指甲莹润光滑,好似才沾饱了上头鲜血的浸润。缄默了会,她突然森然笑了起来,眸光带着恼恨的波光,那块染着血白布被不留情面的挥到了地上,“既然他想寻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语调平静而缓慢,仿佛是在说着一句无关紧要的事情,揽光收回手,明明不是多冷的天气却是将之拢在了袖中。
“公主!”
崔道望着被挥落到地上之物,心中一郁,脱口而出的声量都要比往常高上几分。
可揽光已经是侧转过身去,漠然走开。
他们这样做,也无非就是因为怕她不肯任用魏东臣,可如今费劲心思却还是这么的结局,崔道心中委实不甘心,他膝行了两步,“公主既然恩赐他一死,却又为何不让他报了当年之仇再去死?”
“……于公主不正也是一件绝佳的好事?”
揽光被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拷问得脚步微滞,她此时背对两人,所以也无人能看都见她脸上是何种神情。而她平素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受人摆布,而今日眼前这两人又何尝不是设计了一切来逼着自己往里头跳?
揽光心口郁结着一口气,不得不发,却又无处可发。说到底,她手下当真是无人可用,魏东臣是绝佳的人选,正能解当下困局。
说不定借着此事,就能削开四大氏族的一些皮肉,若是能伤筋动骨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试问除了魏东臣,这大膺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林沉衍也走近了几步,略微了头,又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他凑到揽光耳边低喟了一句。这一句话却已经是让揽光面色大变,她皱着眉似乎是在打量着他话中到底几分真假,思量了许久,却还是点着头:“好。”
这个好字,说得咬牙切齿,是揽光带着恨恨的目光看着林沉衍所说。跪在地上的崔道虽不知这驸马说了什么让公主改了主意,却倒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朝中局势,他身处其中又怎么会感受不到行事艰难?
如今玉清池一事有魏东臣重新出山……那就只等着来日成功之时了。崔道暗暗想着,他将那块血书捡起复又重新双手捧着。朝中诸人,他最敬佩的……也只有魏东臣一人,只是他一年多前被投入狱中。
“你传本宫的旨意,免去魏东臣刑狱为绣衣直指,彻查玉清池主殿塌方一事。”揽光回去头去,目光温温凉凉的崔道身上。她的这番话说得并非心甘情愿,反倒是带着几分隐忧。
崔道得了这道旨意满心欢喜,绣衣直指虽不品级不高,但却是皇帝特派的执法大员,好在能随时入宫面圣,不受三省六部管辖,而直隶皇上。崔道正要叩头退去之时,又听得揽光添了一句道:“如若各处官员推诿隐瞒……不必来报皇上和本宫,立即拘入刑部。”
这已是格外有的一份特许,崔道虽然只当这是公主意在清查此事的特意,叩了恩就出宫宣旨去了。
待人走了后,揽光猛然回过身来。腰间所配璎珞珠宝撞击出叮当清脆之声,她的眼眸中笼罩着不容忽视的怒意,“林沉衍,你方才所言是真的?”
林沉衍已知晓她必然要开口问这事情,故而是有条不紊的回道:“自然。”他目中坦诚,并无一分隐匿躲闪在其中,“此时四族虽然有所行动,但到底未成气候,若是来日一旦关系稳固了化零为整了,只怕要拖哪一家下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