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宁沽南。
他如今双目猩红,透着冷然又疯狂的杀意,“怎么?又想走了?”
周遭都是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而先前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越加撕心裂肺了起来。
揽光躺倒在地上,见宁沽南正在眼前,他腹部带伤,汪汪的血染了整个肚腹衣裳。不知道她被詹春从内殿拖着离开的一瞬间还发生了什么。揽光打量他双手上都带着血,眼中是毫不遮掩狠毒,一瞬仿佛明白了他已经……“你,杀了他。”从揽光口中逸出这两个字,一时心头五味陈杂,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而此时的宁沽南却仿佛听不清她说话一样,目光直直然的盯着她。
揽光忽然心内一震,忽然想到此人也是有癔症的,只是到底发到了何种地步,几时发一次她一概不知。可眼前宁沽南的神情却像是发了癔症。
“揽光!”詹春在地道入口急忙大喊,仍不见人,再的探出头透过燃烧着的横梁缝隙朝外一看,看见另外有个人影立在那,大觉不妙。
周遭的火势越来越大,火焰四面倾轧而来,就连着青石地砖的地面也被烧得滚烫,揽光躺在上头,只觉得整片后背被烫得生疼,才刚挣扎着要起来,就已宁沽南重新压倒在了地上。宁沽南捏着她的下巴,气力极大几乎就要捏碎了似得。“是,我杀了他,明月儿,我杀了他。”他盯着揽光那双茶色的眼眸怔然喃道,语气稍低。
揽光虽然对他面前,可又不觉得他看的是自己,何况……明月儿这个称呼,只有在她小时候至亲才会这样叫。若是清醒着的宁沽南,又怎么会叫出这样称呼来。
果不其然,宁沽南眉头越皱越紧,神色不断翻转,恍若眼前一切都令他十分痛苦,不断有□□从口中逸出。
揽光已然可以断定,宁沽南是癔症发作了。詹春又自密道探出身来,手用力抓住揽光的肩头,奋力将她往密道里头拖。来拖了一尺远的距离,宁沽南忽然回过神来,面目狰狞眼带凶光,“事到如今,你也别指望活了!”说着,一把揪住了揽光的衣襟,往上提。
而这时,揽光偏偏已经处于燃着的横梁下来,眼瞧着被宁沽南提起就要撞烧着的横梁,慌忙之下只得用双臂一挡,登时衣裳皮肤一道被燎烧。火星蔓延,又将整个衣袖都烧了干净,露出的皮肤也被烧得发红发黑,露出鲜红血肉来。“啊……”揽光痛苦□□,人已经擦着那横梁被被宁沽南又抓了进去。
詹春也被拖着带出一段,额头碰见那火焰才倏然松手往后连退。他心中焦急,只怕如此下去揽光就真的要烧死在里头了。“快过来!”
揽光被方才火烧火燎之痛反倒是清明了灵台,心中也镇定了许多。忽然坐起身子拔起发间的簪子刺向宁沽南的脖颈。哪只宁沽南即便是在这时候,也是伸手灵活,不过是稍稍往一侧让了几寸,就避开了。咱们不过是堪堪擦破了他的一点肌肤,落下极细的血丝。而他反手握住揽光握着簪子刺来的那只手,如此一来,就是将揽光拉到了自己面前。这个时候反倒能生出急智,揽光另一只手已有两指探入到他腹部的伤口处。
那伤口极其深,揽光手指绞动撕扯,宁沽南疼得面色发白骤然松开了对她的挟制,顺势一掌拍在揽光的胸口将人退了出去。而自己一手捂着伤口处,杀气腾腾的看着揽光。正待他再要动手时,那大殿顶上又忽然掉下了块烧通红的木块,恰巧砸在宁沽南的后背,重重一击,让他口中顿时吐出一大口温热鲜血。
揽光不待其他,立即趁机伏身从横梁下头钻过去。
詹春只知外头争斗不断,又间或有东西砸下来,正是心慌意乱,却见揽光已探头过来,立即伸手拉她往地道来。才将整个人都拉够来的时候,脚腕又被一只手死死攀住。饶是揽光如今双脚齐蹬也不能摆脱,只得合二人之力拖着外头的人往密道去行进。
钻过燃烧着的横梁,揽光回头见那抓着她脚腕的正是宁沽南,满脸血污仿佛是要拖着她回地狱一样。她心中凛然发寒,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正是詹春从短靴中拔出递交到她手中。揽光不再迟疑,上前朝着那抓着她的手砍下去,一刀下去血沫横溅却未断骨。
宁沽南此时神志不清,竟也不知道疼了,那受了伤的手依旧不肯松开。而他口中一直自喉咙间逸出怪异的咕咕笑声。风仪斐然,温雅谦恭的宁邺候居然成了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
四年来日日夜夜对于揽光而言都是煎熬,太过怨恨的缘由和起因都是此人。揽光心中怨恨齐数翻腾可起来,红了眼将那匕首飞快的刺向宁沽南。一下紧着一下,似乎没个完结。她似乎整个人都脱离了躯壳,全然不知周遭是个什么情状。若非裴郁镜和宁沽南,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演变成这样。温热的血溅得她脸上都是,大火满眼,火光似乎焚烧了一切不该发生的罪孽。
——
昭武殿的大火燃了整整四个时辰,大火起之时在殿外的禁军见殿内起了机关,大殿全封已有些乱了。再见里头火光映出,再有另外一支队伍进攻,竟不多时就都缴械投降了。
烁方立即让人灭火,可昭武殿有铜铁密排在门窗内,机关一动,整个大殿就像是个笼子,根本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殿在大火中燃烧殆尽。
等火彻底灭了时候,那一道道铜铁条也已然烧得通红发软几乎就要融掉了。烁方见先前还富丽堂皇的一座大殿此时烧得漆黑,塌落了一半只剩半座空壳子,狼藉一片。里头的一切都被这样一把大火给烧了干净,更何况是……人。
烁方的心沉到了谷底,转身去寻二哥。
林沉衍是第一个亲自踏进大殿查看的,脚步虚浮而细碎。殿内焦黑的木料碎瓦仍带着灼人的温度,饶是穿着厚底的长靴仍能感受到传来的烫意。烁方紧紧跟在后头不敢说话,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林沉衍的侧脸,见他长眉紧皱,面上仿佛早已经失去了别的神色,苍白的脸上只带着骇人心颤的冷肃。这殿内烧得空空如也,一看就能看遍,甚至是连个尸体都见不到的。
林沉衍手握着侧倒的一根柱子上,原本结实的木材被烧成了木炭,稍稍一握就成了有碎屑落下。可这柱子里头仍然冒着火亮,任有暗火。可他那手握在上头分明能听见刺啦的烧烫声,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烁方立即跪了下来,忍不住动容哭道:“二哥,都是我不好,没看顾好公主。二哥!”
林沉衍目光空洞的望着某处,心中茫然一片,分明拆骨掏心一般的痛楚,可又觉得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曾经他也才名远播,是骑五花马的意气少年。可又辗转沉沦,好似从云端跌落泥地。可他的这一生,都好像同冥冥之中同她是有牵连的。直至今年,天牢外他有心相遇。至此后来,一切犹如他所想的那样,他成了驸马,二人联手应对宁沽南。然而他们曾经生生死死,早已经付了真心对她。亦或是早在未见时,明月公主的名字已经印刻在了他的心中。
可如今,这个人却忽然没有了……即便宁沽南虽然也死了,他却不觉得一丝畅快,只有这满目破败。
风轻轻吹拂过,林沉衍抬起手,见手掌内一片漆黑,混着血肉和糊味。烁方跪着见他神色凄然,可却又不吱语半个字,心内更是惶然不定。“二哥……”
外头,先前安排好的各方势力控制住了皇宫内外,可仍然有不少事情要处置。或俘或降的禁军和隐遁势力在殿外,只看见这原本应当主持大局之人却久久立在烧焦了的废墟之上。昨夜的大火到了今日午间才算彻底熄灭,可那人站在里头叫人觉得天地万物,只有他一个孤孤寂寂,孑然一身。
默然许久,林沉衍在开口,声音沙哑暗沉:“你出去吧。”
烁方愕然,知道他心中难受,又忍不住低声唤道:“二哥……”见林沉衍背对着他无甚反应,才只好低着头褪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嘭”的一声,忽然烧焦了的木块被什么推开了,发出响动。从下头钻出一个满脸漆黑的人来,那人四顾看了下,见到立在两丈开外林沉衍立即道:“还不来帮忙!”刚说完,又连着呛了几声,吐出了喉咙间的灰尘。
林沉衍颓然沉寂的心忽然猛跳了下,疾步过去,拨开四周碎木。烁方尚未走远,见状也三两步跨过来,帮忙将那人拉了出来。那人才被拉出,就露出了后头另外一人的脸。
那张脸的一侧被烫了拳头大小一块,又满是血污。可只是一眼,林沉衍就倏然放下了心,他微红的眼中噙着泪,轻声喃道:“揽光……”
詹春急道:“还不将她弄上来,人都快要死了!”
林沉衍见她双臂尽是被大火燎烧过的痕迹,原本完好的肌肤如今露出狰狞可怖的血肉伤痕。好在密道入口并不狭窄,他跳下去将早已经昏迷了的揽光抱了出来。
直至出了昭武殿,日头火辣辣的照着怀中的人,看清她虽然双目紧阖,可一息尚存。林沉衍才回神来,他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