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头小内侍来报,说沈三爷醒了,要寻沈今竹说话,沈今竹赶紧离开书房,向三叔所居住的客房走去,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了上个月醉游三叔家的拂柳山庄时做的怪梦来:好像有个老神仙将船撑到了天上,问她看见了什么,她低头一瞧,昔日繁华的金陵城被攻破,焚烧房舍,人不如狗畜,那火烧连城的景象,居然和昨夜放生台海灯被撞翻、以活人为灯芯的惨状差不多!
那个老神仙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山河破碎,昔日温柔乡变黄泉路,我再入红尘,或许能助金陵城度过劫难?沈今竹绞尽脑汁的想着,好像还有一句瞎改的打油诗,朱雀桥边定三生,今萍峨嵋御红尘。旧时王谢堂前燕,风雨涅槃上青云?
“今竹!沈今竹!”
沈三爷的呼喊打断了沈今竹的回忆,沈今竹赶紧快步跑去,推开房门,那沈三爷一把扑过来将侄女搂在怀里,呜呜哭道:“三叔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掉进放生台火海里头,呜呜,三叔万念俱灰,也跟着跳进去了,那火烧的倒也不疼,就是渴的慌。”
沈今竹安慰沈三爷说道:“您是昨夜受惊了,大夫人说您失血过多,除了要喝补药,平日里也要经常喝汤水,这口渴就是提醒您要喝水啦,不用担心,你瞧我好好的呢。”
且说沈今竹给沈三爷伺奉汤药,鸡鸣寺最高处的五层普济塔上,几个金陵城的大人物齐聚在这里商议大事。坐在最上首的是南京守备大太监怀忠、左边是南直隶兵部尚书蔻大人、右手处是世镇南京的魏国公,依次往下是南京锦衣卫同知汪福海、应天府尹骆大人,南京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至于怀义、陆指挥使等人,在这根本就没有座位,都各自站在顶头上司的后面。
第50章 朱希林追凶金陵城,群英会推出癞头鼋
金陵城大佬们齐聚普济塔的最高层,鸡鸣山风光净收眼底,可以清晰的看见青山下的孝陵和太庙,在太祖爷夫妻和诸位开国元勋的长眠之地发生这样的惨案,此刻这些历经风雨的大佬们要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每隔半个时辰,便从山半腰传来一个新的统计伤亡数字。数字几乎是成倍叠加的,到了巳时(上午九点),小沙弥上楼送来一个新书信,当然是先交到守备太监怀忠一阅,怀忠展信一瞧:死亡五百七十九名,重伤三百九十七,另有残肢若干,轻伤者六百三十七名已领取汤药费回家。
“你们自己看。”怀忠将信件给了南直隶兵部尚书寇大人,信件很快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众人只是看,都没开口说话,这时奉陪末座、火烧屁股了的应天府尹终于端不住了,咳咳开说道:“各位大人,天灾人祸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兵部尚书寇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要说南京六部基本都是摆设,但兵部却是个例外,这兵部尚书管着南直隶地区的军事防控,位高权重,连魏国公都要接受兵部尚书的调遣,这寇大人最头疼的是倭寇扰南直隶地区海边小镇的问题,昨晚鸡鸣山大火烧的北边都是红彤彤的,他还以为是倭寇混在盂兰盆会抢劫杀戮呢,匆匆带人赶在这里,听说不是倭寇,心中稍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抿了一口香茗,说道:“什么天灾人祸?何为天灾?洪水、干旱、蝗灾这之类的才是天灾,入夜盂兰盆会惨案,是有人释放毒蛇猛兽,制造混乱,引起放生台的海灯被推翻而引起火灾,分明就只是人祸!你身为应天府尹,居然连这都分不清,有何面目当金陵城的父母官!”
应天府尹被如此当众打脸,却也口服心服,对着寇大人拱拱手,说道:“下官惭愧,第一次遭遇如此惨案,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查起,还请寇大人指点迷津。”
这寇大人是一品大官,候补的内阁大臣,当然了,许多人“候补”了一辈子都没真正入阁,可是寇大人今年才四十五,正值壮年,官路顺风顺水,假以时日,就是熬资历,即使不走动关系,这入阁是必然的了。
应天府尹是三品官,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这大明朝各个地区的父母官,有两个地方是最难做的,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京城顺天府,其次就是金陵应天府了,这两个地区都是高官云集,勋贵辈出,皇室宗室就更不必说了,说是父母官,可经常恨不得反过来叫这群人祖宗。在权贵云集之地还能把父母官当得风生水起的古今只有一人——宋朝的开封府尹包拯包青天!
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应天府尹也是极能忍辱负重的,被比自己少二十多的寇大人训的像个孙子似的,居然脸不改色,巴巴的摇尾乞怜求计策。应天府尹的姿态放的如此之底,旁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要不是倭寇打进来了,其他都好说。寇大人无事一身轻,说道:“昨晚出了那么大乱子,负责秩序的北城兵马司就一点东西都没查到?一个嫌疑人都没抓到?”
“这个——”应天府尹向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使了个颜色,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立刻出列,说道:“回大人的话。刚刚接到的消息,今早,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已经以死谢罪了!”
什么?!
在座的大人们都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这人也太有眼力见、死的也太是时候了!主要责任人以死谢罪,立马就会缓解民怨、缓解朝廷的愤怒,剩下的善后工作就好办多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继续说道:“幸亏发现的早,被属下从房梁上放下来,此刻已经救活了,就是伤了脖子,不能说话,他已经写了辞呈,按照规矩,如今是由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兼任指挥使一职。”
呸!什么东西!缩头乌龟!假装要死要活的,借以推脱责任,你以为就会这样轻易逃脱吗!大人们都恨不得时光倒流,那指挥使能多在房梁上吊片刻,一了百了。
应天府尹气的脸红了,问道:“那新的指挥使是何人?”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说道:“是朱希林。”
众人一听姓朱,心下有了判断,对皇室最为了解的怀忠问道:“可是鲁王的后裔?”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点头说道:“正是,朱希林是庆丰元年恩科时考的武进士,履历表上写的是鲁王后裔,宗室出身。”
话说太[祖爷朱元璋在建国以后将儿孙们分封在各地,赐给宅邸给予俸禄养着,“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士农工商四民之业”,简单的说,就是国家包养你们,但前提是你只能当全职小三,不能出去工作。
只是他太低估老朱家的繁衍能力了,儿孙在家里呆的无聊,饱暖思那啥,便成天忙着生孩子,过了一百多年,国家财政已经养不起那几十万人了,成为最沉重的负担,而且这负担只会越来越大,先帝在位时,便下了旨意,同意爵位在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自愿参合四民之业,士农工商都可以做,前提是空有宗室的身份,但国家不再出一分钱养活你们,而且一旦选择,就没有回头路。
皇子封亲王、其次是郡王、镇国将军、奉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六世孙以后叫奉国中尉,此圣旨发出后,奉国中尉以下底层宗室们有的已经被彻底养成了猪,毫无进取之心,选择放弃机会,继续靠着国家养活,温饱不饿死就行。而有些宗室选择改变这种圈养猪似的生活,勇敢的走出来参与科举做官、或者出游经商养活自己和家人。
朱元璋的第十子朱檀封鲁王,府邸在山东兖州。这一支是按照“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振举希兼达,康庄遇本宁”来进行排行。怀忠是宫里头的大太监,年青时又在翰林教学的讲习堂学习过,对皇室谱系了然于心,所以一听叫做朱希林,便知是鲁王后裔了。
应天府尹忙说道:“那就叫朱希林过来说话!”
约半刻钟的时间,赶鸭子上架的朱希林上来普济塔,众人一见,都心道:没想到这武进士生的如此年轻、如此好相貌!倒像个文进士了!现在就这么年轻,难道他八年前中武进士时只有十七八岁?
朱希林约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长的白皙俊秀,手上脸上有烟灰的痕迹,鬓发和衣袖处有水迹,应该是赶来见各位大人,怕失了礼数,匆匆洗过,那朱希林眼睛通红,睫毛润湿,像是刚哭过似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看手下这幅模样,心中隐隐有了预感,问道:“莫非你已经找到他了?”
朱希林点点头,扑通跪地哽咽说道:“是的大人,属下刚刚在放生台的焦尸堆里找到了邱副指挥使大人,人已经烧的面目全非,是通过腰牌认出来的。”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也红了眼,向各位大人解释道:“邱副指挥使就是昨晚负责盂兰盆会安全的,我们一直找不到他——可惜了,前几日刚喝完他孙子的满月酒。”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一哭二闹三上吊装病辞职了、资历老的副指挥使殉职、眼瞅着要背上黑锅,若是平日,其他资历老的东、西、南三城的副指挥使们挤破脑袋也要来北城由副转正当新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可如今情况特殊,无一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所以“宝座”就轮到了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