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中元节,族学只上半日学便放了假,预备晚上家祭、放河灯,总算可以缓口气了。唉,要是表妹不去鸡鸣寺,我还可以告假,连这上午的课都不用上呢。不过呢,歇的半日是半日,总比像昨天那样下午还要赶着去军营习武练筋骨强多了。
徐柏欢脱的往门口等待接自己回家的马车跑去,刚出了门,就被常年蹲在外头放个破碗乞讨的老乞丐拦住了,他抱着一个普通的木头匣子,说道:“是徐七少爷吧,有人要我把这个小匣子交给你,说是要转交给四夫人。”
徐柏还以为有人做局戏弄他,赶紧避开了老乞丐,说道:“别逗我了,告诉那人,要是惹恼了本少爷,本少爷是敢动拳头的。”
那老乞丐叫道:“求少爷收下,您收下这个,小的才有另外五两银子拿哩。”
徐柏只是不要,那老乞丐纠缠不休,引得徐柏的两个小厮紫霄和鱼肠赶紧跳下马车为小主人护驾,将那老乞丐拦在前面,叫道:“再胡搅蛮缠,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原本徐柏的小厮叫做紫陌的,被他父亲徐四爷听见,说太女气了,不像个爷们的小厮,就做主改名叫做紫霄,这紫霄是十大名剑之一,顺便也把另一个小厮改名叫做鱼肠了,那老乞丐几次欲上前,都被紫霄和鱼肠隔开,徐柏已经上了马车,不忍心看老乞丐被打,说道:“算了,上车吧,我还赶着回去陪母亲吃中饭。”
那老乞丐听说要走,拼着被小厮殴打也要将匣子塞到马车上,紫霄夺了匣子,狠狠的摔在地上,那木头匣子本来就不结实,经过这样摔打,顿时散了架了,从里头滚落一支夹竹桃来。
徐柏在马车上看到夹竹桃,顿时觉得不对——若是故意整人的,里头应该放一条去了牙齿的小蛇等物,这放一个普通的夹竹桃是什么意思?而且还要自己转交给母亲?
徐柏还是个孩子,沈佩兰这两日历经煎熬,并没有将沈今竹被绑架一事告诉徐柏,反正告诉他也帮不了什么忙,何必让孩子跟着担惊受怕呢。所以徐柏咋看到夹竹桃,也没想到沈今竹头上去。
徐柏百思不解,只是觉得蹊跷,他吩咐道:“紫霄,将那东西收好拿上来,赶紧回家去。”
一路无话,回到瞻园,时候已经不早了,徐柏风尘仆仆到了沈佩兰院里,饭都已经摆上了,除了父亲母亲,连同两个侄儿徐海和徐澄也在,两个侄儿已经在沈佩兰院子里住下,三嫂秦氏曾经挺着肚子哭着来院子要抱一双儿女回去,沈佩兰啥都没说,直接要人去请三哥徐松回来教妻。
据说秦氏要死要活的赖在沈佩兰院门口,说不放徐海徐澄出来,她就不走;徐松怎么哄劝都不管用,最后居然强行抱着秦氏走了,也不知回家后夫妻两个是如何和好商议的,反正秦氏总算暂时消停了,不再提接两个孩子回去的事。
徐柏赶紧更衣梳洗,还不忘给母亲使了个眼色,不愧为母子连心,沈佩兰会意,跟着去了,净房里,徐柏拿出四分五裂的小匣子并一支夹竹桃来,欲对沈佩兰讲述前因后果,还没开口呢,就见沈佩兰神色大变,捂住胸口跌坐在玫瑰椅上。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徐柏忙扶着沈佩兰,沈佩兰阻止了儿子往外叫人的举动,紧紧握着徐柏的手,低声说道:“你是母亲唯一的依仗了,也是母亲现在唯一相信的人。你告诉母亲,你值得母亲信赖,无论待会母亲要告诉你什么,你都要镇定自若,切莫乱了阵脚,让人有机可乘!”
从来没有看到母亲这样严肃而又绝决的一面,徐柏张大嘴巴,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我发誓保守秘密,母亲可以相信我的。”
约一盏茶后,沈佩兰揪着徐柏的耳朵出来了,训道:“男子汉大丈夫,穿件衣服都要磨蹭半天,饭菜都要凉了,你也好意思让你爹和侄儿侄女坐在这干等着。”
徐柏哎哟哟呼痛,“娘,在侄儿侄女面前,好歹给儿子这个做叔叔的留点脸面罢。”
徐四爷板着脸说道:“都坐下吃饭吧,磨磨蹭蹭的。”
就像往常一眼,一时寂然饭毕,徐柏要去前院歇息,徐四爷喝着茶叮嘱道:“今日下午要去祠堂家祭,你别睡迷了,叫紫霄鱼肠睡的惊醒些,早点叫你起来,要穿那套专用祭祀的玄色深衣,别嫌热不穿,打断你的腿。”
越是权贵人家,越重视祭祀,祭祀时有官爵的男丁穿着相应品级的祭服,女性若有诰命的,也穿戴对应品级的衣服和首饰,像徐柏这种白身少年郎,徐家的规矩是按照古礼穿着玄色深衣。徐柏笑嘻嘻说道:“晓得了,娘方才也说过,横竖祠堂有冰的,不怕热。我打扮的周正,祖宗们也喜欢我。”
徐四爷吹胡子瞪眼:“胡言乱语!小心带坏了海儿澄儿。”
这是徐海和徐澄忙过来站起来送别徐柏,徐柏笑了笑,说道:“外头热,不用你们送,听福嬷嬷的话,叔叔晚上带你们放河灯。”
徐柏出了院门,脸上嬉笑之色全无,想起方才父亲说的那些话,心中冷冷道:你心中只有家族还有三哥和他的两个孩子,何尝把我和母亲的感受放在心上?今竹若有事,母亲以后有何脸面回乌衣巷娘家?我又有何面目面对舅舅和外祖母?你们合伙骗着我母亲一个人,背地里到底在做什么勾当?亏得她信任你、信任家族,把今竹的事情和盘托出,你们却——”
徐柏看着天,日头晒的人都发晕,可徐柏心里涌起阵阵凉气:此刻,他觉得自己和母亲一道被瞻园抛弃了,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第一次揭开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丑恶狰狞的面孔来,徐柏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他是可以被家族舍弃的——甚至被舍弃之前都不带打招呼的。
夹竹桃啊夹竹桃,今竹你到底在何处?是生是死?是否明年我要给你过中元节呢?
徐柏回到前院,唤了小厮紫霄,交给他一封信,说道:“赶紧骑着快马送到城西八府塘拂柳山庄我三舅舅那里,过几天我要借他的山庄待客用,要他那日把园子空出来。”
紫霄纳闷了,说道:“七少爷,城西八府塘太远了,咱们国公府现成有十几个园林,个个在金陵都是上品,您去求您的大伯娘魏国公夫人借园子,她定会答应的,何必舍近求远。”
徐柏踢了紫霄一脚,“是你吩咐本少爷还是本少爷吩咐你?照办就是,本少爷就喜欢看三舅那个千年古柳,东园和西园早就玩腻了,你赶紧去,免得舅舅把园子借给别人。”
紫霄不敢怠慢,连忙骑着马朝着城西飞奔而去。
且说沈佩兰见到夹竹桃的那一刻,顿时如遭雷击,夹竹桃?是今竹已逃走的意思,还是要今竹赶紧逃走,有人要对她不利?无论哪种意思,至少说明解救沈今竹一事其实已经有了进展,但是大哥大嫂他们就是故意瞒着自己,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是谁传的夹竹桃消息?目的是什么?
沈佩兰心里满是疑问,事到如今,她已经通过徐柏悄悄找娘家沈三爷求救去了,但沈三爷说到底不过是个商人,能做的极其有限。只有依靠国公府的力量,才能最大可能的把沈今竹救出来,可是她已经不信赖魏国公夫妇了,但在这瞻园,她又可以信任谁?又有人可以托付?除了内宅那么几个心腹,她在外头是两眼一抹黑,今竹在鸡鸣寺被绑架,她六神无主,丝毫没有反抗之力,一切都由魏国公夫妇做主。
今日恰好又是中元节,她这个四房的夫人是必须在祠堂祭祀跪拜的,她和徐柏都不能去鸡鸣寺看看沈今竹最后出现的地方!
沈佩兰第一次认识到其实自己一直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她以前觉得做小儿媳妇逍遥自在,万事不用操心,觉得当家人大哥大嫂过的好累,可如今的沈佩兰却觉得,万事不用操心,也意味着万事她都管不了,仍人宰割蒙骗还不自知,只能眼睁睁的在内宅苦等消息,而这个消息无论真假,都是别人说了算,即使她不相信,也必须接受这个结果。
权力原来是如此重要!中午午睡时分,沈佩兰躺在床上闭目思考,头脑刮起一阵阵风暴,根本无法入睡,身边的丈夫徐四爷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夫妻同床异梦。
哼,没必要自欺欺人,其实我嫁来瞻园的第一晚,这同床异梦便开始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实情?好像不重要了吧,即使知道又如何?他当惯了闲散老幺,根本无力改变什么。丈夫靠不住,女儿淑妃娘娘远在京城,我只能靠自己、靠儿子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中午,午睡刚起来,沈佩兰便去了中正院找魏国公夫人,途径一处开的绚丽的红白两色的夹竹桃花,沈佩兰命丫鬟掐了一篮子,红色和白色的花朵搁在柳条篮子里,分外好看。
魏国公夫人当然知道沈佩兰的来意,先屏退众人,而后说道:“你也莫要着急了,这人质还没开始交换呢,你放心,今竹福大命大,定是无虞的。”
沈佩兰做出一副凭天由命的样子,叹道:“我一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若总是来大嫂这里催促,探消息,惹得大嫂厌烦,岂不是适得其反?所以我想啊,着急也是干等,不着急也是干等消息,还不如放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