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莫要胡闹,快快扶我下车。”白灏勉力从马车里钻出来,明月拍了拍屁股上的浮灰,瞪了清泉一眼,奔过去扶白灏。白灏十分在意形象,他已经在路上梳理整齐,洗净脸上脂粉,头戴方巾,只是耳边的玫瑰花早就丢了,大红程子衣在推搡中变得皱皱巴巴,脸上涂了消肿的膏药,但一时还没见效,远远看去就像熏烤过的猪头肉。
“我的儿!”看见儿子这番模样,白夫人吓得手脚发软,头晕目眩靠着樱桃树才没倒下,白灏在明月的搀扶下过去安慰老娘,“娘,我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明日消了肿就好。”
被管嬷嬷几番挤兑,一直碍于面子和沈家的威势没有发作,如今看见儿子,白夫人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哭道:“我的儿!你要有什么好歹,为娘将来指望谁?”
看着猪头脸,想摸又不敢摸,愤然问道:“今早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沈家就和离了?和离也就罢了,怎么又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告诉为娘,为娘就是豁出去这性命不要,也要告状为你讨个公道!”
白灏低声道:“娘,不关别人的事,是儿子酒后做了混账事,私德不修,辜负了大舅子——哦,不,是沈二少爷的托付,配不上他的亲妹子。”
白夫人不甘心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沈家有钱有势不假,咱们白家在朝廷也不是没人。”
“娘,您千万别这么想,咱们和族里那几位当官的叔伯来往平平,再说这事本就是我们白家理亏,何况成亲三日就和离,沈二小姐一女孩子家肯定比我这个男人吃亏。再说——”白灏擦拭额头汗珠,不小心碰到兰芝指甲抓的血口子,哧哧吸着凉气道,“我马上要回国子监预备秋闱,一旦闹的沸沸扬扬,同窗和老师怎么看我?说不定连秋闱的资格都要取消,娘,别折腾了,功名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白夫人欲再说些什么,书童明月挥着折扇给白灏扇风,说道:“夫人,少爷这个样子像是中了暑气,我们找个地方给少爷喂水擦澡,煮点消暑汤药喝喝。”
白夫人这才注意到儿子面部没有红肿的部位脸色发白,嘴唇微紫,浑身汗如雨下,像是中暑的症状,忙取了仁丹给儿子服上,又开箱笼寻藿香正气水,明月跑出雇了马车,搀着半昏迷的白灏上车,这时院里白家世仆已经套好了装满箱笼的骡马车,白夫人命人卸了门槛,好让骡马车出去。
“慢着!”管嬷嬷横刀立马堵住院门,“我们嫁妆还没清点完,你们现在就走了,万一少了几样东西,白夫人呐,您瓜田李下的,那可就说不清了。”
第5章 为名誉两亲家开撕,熊孩子气绝二哥哥
南京城北在建成之初基本是军营、箭矢鞍具等兵工厂和荒地,明孝陵也选在城北鸡鸣山(后世叫紫金山),开国功臣如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等文武大臣赐葬于此,因此从安仁街以东、珍珠河以西、严家桥以北这大片地区都叫做英灵坊,住在这里的大多数是军户和匠户,类似后世的城乡结合部。
以后来国子监选址鸡鸣山南麓,英灵坊很快住进一批读书人,读书人对生活享乐的需求颇高,生意人可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顺带着各种商铺纷纷开业,城乡结合部里头兴建各种城市综合体。再后来南京城作为政治和经济中心重现繁华,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各地人才和财物涌进来,地价房价猛涨,偏僻的英灵坊也备受青睐,平民在这里做工讨生活、富商和高官们在这里建大宅子,王孙贵族修园林,因此鱼龙混杂,和城中清一色的高官贵族宅邸高逼格截然不同。
昔日荒坡坟地,今日亭台楼阁;往昔孤魂野鬼百鬼夜行,今朝衣冠禽兽穿花拂柳。
且说白沈两家和离,在院子里两家仆人斗嘴斗武闹出诺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周围街坊邻居,城乡结合部的地方什么阶层的人都有。有胆小怕事的担心出大乱子,悄悄报给负责此地治安的北城兵马司,但绝大多数的人选择的是伸首旁观,恰好此时正值下午,太阳和大地早过了热烈的新婚期,步入了温吞水般的中年家庭生活,正好出来白看热闹,权当晚饭前的开胃菜了。
于是乎婚房院门口前里三成外三层挤满了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着实热闹,有那会做买卖的货郎挑妇,提了绿豆汤、混沌担子、酒酿丸子、蟹壳黄烧饼等小食来卖,院门口变集市。
江南尚厚嫁之风,沈家本是巨贾出身,铺房时各色名贵家具晃瞎人眼不说,三天前沈韵竹出嫁,六十四抬嫁妆虽没有十里红妆那么夸张,但也算是风光无限,这事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酸在心里,暗想啥时候也能娶像沈家女这样的财神爷回来,子孙三代吃喝都不愁了。
如今听说两家成亲三日便和离,大大燃烧了围观群众的八卦小宇宙,见新郎官被打成猪头,内心暗叫打的好!颇有我娶不到你娶到了也没好日子过的快|感。又见管嬷嬷堵着门口,要求搜白家箱笼,围观街坊兴奋的目光和夕阳的金光相比都毫不逊色,有闲汉和长舌妇在一旁起哄:“搜搜搜!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是和离夫妻!”
“搜个屁!人家白家是正经书香门第,才不会贪儿媳妇嫁妆,士可杀不可辱!”
“一根簪子不曲膝,十块金砖头点地,守着金山那里有不动心的。”
“放屁,你这个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的吴花子,无情无廉耻,尽想些鸡鸣狗盗的事。”
“你这绿豆汤快放嗖了吧。”
“客官,天气热就是这个味,想要凉快的,您出十个好钱买两勺冰沙加上。”
“怎么还没打起来?家里的粥要煮糊了。”
祝媒婆甩着帕子,撵苍蝇似的说道:“去去去!看什么看?今天看笑话明天你就变笑话。”
白夫人守寡大半辈子,最在乎名声,如今被人无端说是贼,气得一佛升天,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哭叫道:“各位街坊邻居,你们都来瞧瞧这暴发户嘴脸,欺负我寡妇失业,赶尽杀绝啊!”
祝媒婆忙上去说合道:“管嬷嬷,你看这天色已晚,白家拖着一堆箱笼,老的老,病的病,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是不是?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呢,白沈两家毕竟做过三天亲家,得饶人处且饶人呐,这箱笼就不用搜了吧。”
“你这老货!当初沈家也没少给你谢媒银子,你怎么拉偏架,只帮白家说话。”管嬷嬷大声道:“我们家小姐若非是被逼上了绝路,忍无可忍,怎么会成亲三日就和离,白家把我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当丫鬟使,谋夺嫁妆,凡看上眼的好东西,就只顾往自己房里拖,稍有微言,就说媳妇不孝,躺在床上装心口疼。大家说说,我能放心让白家就这么走了?”
白夫人气的跳脚:“你这刁奴胡言乱语!我们白家世代书香,如何你是说的那番眼皮子浅的?!那些破烂家伙是你家千金大小姐巴巴的送上门去,哼,你是老婆子割了干瘪的胸送给我下酒——你舍不得肉痛,我还嫌恶心哩!”
白夫人这话杀伤力极强,围观群众恨不得喝彩鼓掌,目光全集中在管嬷嬷身上,看她怎么应对。
管嬷嬷笑道:“看看看看,张口闭口说自己书香门第多么清贵,不屑和我这个奴婢起口舌之争,真动起嘴皮子来,真是刀刀见血,句句伤人啊!我们家小姐从小《女戒》《女四书》的读着,只晓得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被这个恶婆婆言语挤兑的不敢吭声。所以说啊,这世道,人善被人欺,白家真是好算计,作威作福了三天,今天被扫地出门又开始装可怜,你要是真没拿东西,就把箱笼打开啊!难道偷东西的没事,反而是我们被偷的苦主有罪了?”
白夫人继续开展苦情攻势:“我一寡妇人家从苏州老家搬到南京,这箱笼里有白家三代人的牌位,扰人先灵,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管嬷嬷驳道:“有这不贤不孝的后人,且看你家祖先先会劈死谁!”
两人唇枪舌战,各不退让,祝媒婆劝了这个劝那个,按起葫芦浮起瓢,少不得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媒婆的错,认错了缘、牵错了线,该打该打!”
言罢,祝媒婆下了狠手自己扇自己耳刮子,强忍着疼继续说道:“水田地里种麦子,田是好田,种子是好种子,是我糊涂种错了地方。如今两家已经和离,男可以再娶,女也能再嫁,你们两家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下次不收谢媒钱!”
管妈妈和白夫人难得默契的一起转移炮火道:“做你的千秋大梦去,什么做媒,倒霉还差不多。”
“误了我儿的婚事,下次若还找你牵线,我白家改姓叫黑家。”
祝媒婆陪着小心说道:“两位说的对,天下媒人何其多,少我一个不少,以后另觅良人,另娶淑女,冤家宜解不宜结,亲家做不成,也不要做仇家。真正亲家成仇家,我以后还怎么吃说媒这碗饭?今天白家收拾箱笼我也在场,我这个媒人今日打个保票,确实没有误拿什么东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祝媒婆豁出去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烧成灰烬,沈白两家怕落下个不依不挠的名声,没有再斗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