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沈义然摇头道:“这是是市井小民以讹传讹而已,张士诚的三个兄弟要么战死要么投降了,没有人投井的。其实这遗贵井来历很简单,只因在前朝的时候,那里和我家乌衣巷一样,都是荒坡野地,传说那里有一口枯井,枯井住着一窝狐狸精,时常化作女子在月圆之夜出来勾引男人,吸其精血,枯井里骷髅堆成小山,有得道高僧经过此地,除掉了这一窝狐狸精,将狐狸精的元神封印在枯井之中,所以前朝金陵人将此地叫做妖怪井,后来太祖爷将鞑子赶出中原,在金陵建立大明朝,开荒辟地,召集天下工匠和富商来金陵居住,嫌这妖怪井地名不吉利,便改叫做谐音的‘遗贵井’。”
啥?住着一窝狐狸精?原名叫做妖怪井?秋老虎的大中午头热的厉害,孙秀却平白无故吓出一身白毛汗来!回想起岳母一家子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貌美如花,连年近四十的岳母都风采依旧,不显老迈,不像是娘子的母亲,倒很像亲姐妹似的,难道改朝换代后,妖怪井的封印被打开了,岳母一家都是狐狸精?
现在想想,岳母家的确透着诡异,孙秀越想越怕,喝酒壮胆,不一会就喝醉了,沈义然雇了马车,叫书童扶着孙秀上车,往遗贵井而去,孙秀曾经说过,他岳家姓余,沈义然便在一个挂着‘余宅’的大宅子门口停车叫门,看门的老苍头果然认出了酒醉的三姑爷,忙叫人其抬回房,沈义然跟着进了余宅,管家过来迎接,客客气气的请沈义然喝茶,沈义然掏出一张银票搁在茶盘里,问道:“请问贵府可有待字闺中的小姐?”
次日一早,孙秀酒醒,出门去江南贡院温书,刚走出角门,就见管家扶着沈义然上马车,还说道:“大姑爷走好。”
孙秀惊讶的张大嘴巴——沈义然怎么也变成了自己的大姐夫?!
沈义然将目瞪口呆的孙秀拉上马车,命书童赶车去江南贡院,马车行驶到贡院街了,孙秀方回过神来,“你——你怎么也是我大姐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被狐狸精迷住了?”
沈义然说道:“你啊,初来金陵之地,这里水深着呢,你呆头呆脑的只顾着瞎蹚浑水,却不知自己入了烟花之地了,难怪银子花的流水似的。”
孙秀双目赤红,扑过去要打沈义然,“你胡说八道!我娘子清清白白的,她怎么可能是烟花女子!”
沈义然推开孙秀,叫道:“金陵除了秦淮河挂牌做生意的花楼,还有一种在民宅之地的逍遥之所,一般都是落魄的官宦人家,家中男子或死或被流放,当家主母为了维持家计,享受以前豪奢的生活,便带着家里的女眷坐起了皮肉买卖,金陵俗称叫做‘半开门’,北方叫做‘零碎嫁’,与恩客夫妻相称,家奴把恩客叫做姑爷,所以你的大姐夫隔三差五的换人啊,笨蛋!”
第56章 土秀才惊醒南柯梦,老夫子误读建阳
孙秀如行尸走肉般沿着贡院街茫无目的行走着,四周的繁华和他就像隔着一面玻璃镜子,他苦闷的世界和周围格格不入。别人都在高声谈笑、商家在门口招揽生意,车水马龙、文人骚客如过江之鲫,谈论着何人能在秋闱中脱颖而出,来往之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只有他孙秀一人形影单只,万念俱灰,不知往何处去。
来金陵约半年,繁华浮世,如同南柯一梦,枕边红粉变枯骨,类似沈义然这样的明眼人一瞧便看出端倪,唯有他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糊里糊涂的“娶”了一个烟花女子为妻,还以为人家是大家闺秀,真是个傻子啊!都快两个月了,还恍然不知枕边人的真实身份,而妻子如戏台的伶人一样,配合着自己演了一出“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完美结局,墙里佳人和墙外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是讽刺啊!墙里佳人原来是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而墙外行人是一个被浮华蒙骗迷惑的乡下土秀才!你们城里人真会玩1
孙秀失魂落魄、如孤魂野鬼般在秦淮河边游荡着,到了傍晚,突然从北边吹来一股凉风,这股凉风很快驱散了秋老虎,强势的罩在金陵城上空,用一场带着寒气的秋雨提醒人们秋天已经到了,赶紧把纨扇凉席收起来吧。
被秋雨淋醒了,孙秀抱着脑袋躲进前方的河楼里,闻到一股烤猪蹄的香味,这便是他前夜特地给小娇妻打包带回去吃的那家酒楼了。孙秀毫无胃口,但是在酒楼也不能白占了座位,便随口点了镇店之宝烤卤猪蹄,和一坛解油腻的黄酒自斟自饮起来。
乌云罩顶的天气夜晚总是来的比平日要早一些,孙秀吃了半个猪蹄、喝干一坛黄酒,天色已经全黑了,外头雨点小了些,但是也更冷了些,凉风和着细雨透过窗户吹进来,孙秀打了个寒颤,店小二见状便要关窗户,被孙秀阻止了,说道:“不用关了,正好醒醒酒。”
华灯初上,店小二点燃一盏防风雨的琉璃灯挂在店铺幌子上面以招揽食客,烟雨楼三个字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三辆马车在店铺门口停下,几个才留头的小小少年并两个青年人分别从马车上下来,雨并不大,小少年们都是头顶风雨走进来的,唯有一个高大的青年撑起一把雨伞,将一个相貌颇为秀丽的小相公接下马车,雨伞严严实实的罩在小相公上头,那青年自己却没有遮拦,只听见那小相公说道:“就几步远,打什么伞呢。”
那青年人说道:“你才出了月子,不好淋雨受凉的,不然我如何向岳父岳母交代?”
那小相公说道:“什么叫才出月子?儿子都半岁了好吧!人家都说女子一孕傻三年,你是当爹傻三年,数日子都不会了。”
青年人笑笑没有反驳,雨伞一直固执的罩在小相公头上,而已经站在店门口的两个小少年发出一阵嬉笑之声,似乎见惯了。
我说听声音怎么像女子,原来是对小夫妻啊,店小二大悟,他家的烤猪蹄风头正足,这烤猪蹄不比点心包子等物买回去吃、或者在家热一热都一样的味道,烤猪蹄吃的就是刚出炉的那股皮焦肉脆的新鲜劲。金陵民风开放,时常有女子着男装跟随夫婿或者家人来品尝美味,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忙点头哈腰将这一行人往店里引去,那个青年人说道:“我们要包下三楼。”
店小二歉意说道:“三楼和二楼都已经客满了,菜也上桌了,不好撵客人走,一楼刚空出一张大桌子来,您和这几位小相公就坐在那里吧,靠着两扇窗户很是风凉,小的再用屏风围着桌子隔断四周,保管各位客官清清静静的用饭。”
青年人看着小相公,小相公一摆手,“来都来了,还能空着肚子回去么?都坐下吧。”
又指着其中一个小少年说道:“今竹,我可是从来没在大堂里吃过饭的,今日屈尊来此,这店里烤猪蹄若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吃,我就——”
小相公想了想,也没想出如何惩罚合适,只是含含糊糊说道:“你要是哄我,以后休想打着看我们的幌子从瞻园里跑出来玩耍。”
那被唤作今竹的小少年呵呵笑道:“表姐何时见我说过大话?是真是假你尝尝就知道了。”
众人落坐,店小二果然搬来两个一人多高的屏风来,将这一大桌人圈在里头,又搬来几盆花搁在屏风外面,即使有客人经过此地,也不会听见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这对青年夫妇便是朱希林和徐碧若了。他们三年前在鸡鸣寺初遇,一年后成婚,是一对欢喜冤家,如今已经朱兼滔已经半岁了,满地乱爬的时候。朱希林有了岳父魏国公做靠山,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自然坐的是稳稳当当,徐碧若这两年为人妻,为人母,火爆活泼的性子却是一点都没变,沈今竹去她家里稍微一怂恿,她就要夫婿朱希林带着众人从北城英灵坊的宅子几乎跨越整个南北,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来南城的秦淮河河楼里啃肘子。
此时孙秀盘中的猪蹄已经凉透了,他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向店小二又要了一坛黄酒喝着,店小二正在搬着一架屏风,围起前方一个大桌子,歉意的说道:“客官稍等,我布置好屏风,便给客官拿酒。”
那屏风直接将前方整个窗户都圈进去了,一时孙秀觉得气闷,酒劲上头,顿时恍惚起来,孙秀说道:“算了,结账吧,我要走了。”
付清了饭钱,孙秀跌跌撞撞的出了酒楼,听见三楼有客人点了小唱,琴瑟柳笛之声顿起,正是一曲皂罗袍,唱的是此时最当红的《牡丹亭》游园一折,小唱的声音尚还稚嫩,但是声音婉转绵长,真是逐渐兴起的水磨腔,此时那小唱正唱到:“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此时金陵城秋雨绵绵,恰好就是唱词中的雨如丝、风如片,再看秦淮河上花船如织,可不正是烟波画船么?联想这半年在金陵城的经历,真是恍然如梦,光阴匆匆过去,这韶光真贱啊,眨眼半年就过去了,我投入一片痴情,却得到一个空中楼阁般的露水姻缘。
听着酒楼上直入人心的歌声,孙秀在秦淮烟雨中蹒跚而行,他看着秦淮河的烟波画船,情绪低落到极点,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缘已逝,唯有这烟波画船依然如故,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儿女情长、什么青史留名,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百年过后,有谁在乎这些呢,正如自己一腔痴情错付与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乡下土包子在城里的笑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