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胥傲然一笑,道:“那又如何?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以为今日之俊下臣还有昔日之威风?哼!他们在天下各地制造的冤案越多,民怨就越大。俊下臣苟且于地方尚还罢了,他若复出,到时正好一网打尽!”
严善思眉头一皱。道:“相公不可大意,此举恐有玩火之嫌!”
姜德胥有些不开心了,不悦地道:“仆自有考虑!”
严善思见状,只得闭口不言。
姜德胥的府邸位于立德坊,立德坊四面环水,遥儿从王城出来,沿洛河长堤向北而行,拐过一座桥,便进了立德坊。
姜德胥的府邸是他成为“首席执笔”之后重新翻修起建的,极大的一处宅院。门庭广阔,气势不凡。只要进了立德坊,稍一打听,没有不知道相府所在的。
“嗵嗵嗵!”
遥儿用力一敲,几声巨响之后,门后有人不悦地嚷道:“谁啊!这么大的力气,砸坏了咱家的大门你赔得起吗?”
随着声音,门扉开了一隙,探出一张很不耐烦的面孔,上下看看遥儿,瞧她年纪轻轻,一身衣着也寻常,不像是什么权贵人家,神色更是倨傲,他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道:“拿来!”
遥儿沉声道:“拿来甚么?”
那人二话不说便要掩门,遥儿伸手一撑,喝道:“你作什么?”
那人瞪眼道:“你连拜贴都没有,还想登我家的门?这儿是宰相府邸,你以为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么?连拜贴都没有还想见我家阿郎,真是岂有此理!快滚蛋,否则送你到衙门里吃板子!”
遥儿不怒反笑,道:“宰相门前七品官,果然如此。奈何,本官却是当朝五品,寇卿宫司正堂,你这‘七品’还不够看,闪开了!”
遥儿伸手一推,两扇大门应声而开,那门子被门一推,摔成了滚地葫芦,遥儿大踏步走了进去,门前候着的那些官员们家的仆佣侍卫和马夫都看傻了眼睛。
“快来人呐,有人硬闯宰相府邸,无法无天啦……”
那个门子赖在地上不起来,只管扯着嗓子大喊,相府里许多家丁仆役闻讯冲了出来,遥儿振声道:“本官寇卿宫郎中遥儿,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见相爷,谁敢拦我!”说着遥儿便亮出了龟符。
官员所用的身份证明本来是鱼符,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跑到田七娘面前献媚,说田氏当朝,武者玄武,即为四象之龟,所以当弃鱼符而铸龟符,那时龟还是四灵之一,传说中的吉兽、神兽,不是骂人话,因此一来官员所用的腰牌就变成龟形了。
相府中的下人听说他是寇卿宫官员,又见她亮出龟符,知道她的身份不是假的,又听她说的这般紧要,倒也不敢拦阻,可是又怕擅自放她进去会惹怒阿郎,只好随着她一窝蜂地向后宅涌去。
“相爷,千华敬你一碗酒!”
后宅花厅里,宾客们有的赋诗,有的抢过乐师手中的乐器弹奏起来,还有人喝到高兴,载歌载舞地走到堂上,与舞女们对舞起来,一个魁伟的大汉趁机捧起酒碗,走到了抚须笑看的姜德胥面前。
这人叫紫千华,穿着打扮、言语腔调都与汉人一般无二,却是一个狄人,早年他曾以西狄部落侍子的身份入大齐为质子,在临安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汉话说的很好。
紫千华在中原待了那么多年并不白待,他回到部落并成为酋长以后,利用他在中原学到的知识,使得部落愈加强大。
一见紫千华捧起酒碗来到近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姜德胥明白他的意思,不禁一笑,道:“自你为首领后,岁岁来朝,年年进贡,与我大齐友好,恭训远甚于其他部落,堪为藩属表率,朝廷理应有所表彰的。你所求之事,尽管放心好了,本相自会向圣人进言的。”
紫千华大喜过望,连连道谢不止,捧起酒碗道:“万荣敬相爷,祝相爷身体康泰、寿比南山!”
姜德胥呵呵一笑,拈起细瓷酒杯来,刚想抿上一口,就听一阵喧哗声起,正在堂上歌舞的舞姬和客人都诧然停下,扭头望去。姜德胥眉头一皱,不悦地放下酒杯,怒道:“何事惊慌?”
堂上众人左右一分,露出堂前所站一人,堂下众多的相府仆役逡巡着不敢靠近,只有一人壮起胆子禀道:“阿郎,有女子自称是寇卿宫郎中,有紧要大事面禀阿郎,不容小的通禀就闯了进来……”
遥儿这才向他拱了拱手,硬梆梆地道:“相爷,下官有要事相告,来得急促,还请恕过下官冒失之罪!”
姜德胥虽然酒醉,心智却清醒的很,见遥儿挺立于堂上,眉宇间怒气隐隐,已猜到她所为何来,姜德胥摆了摆手,对家人吩咐道:“你们退下吧!”然后徐徐起身,笑道众宾客:“诸位好友尽情饮宴,莫要扫了兴致。长史此来,有事与仆商议,仆且往书房去,一会儿再来陪诸友痛饮。”L
☆、第348章 怒斥宰相
相府的客人们这才恍然,重又恢复了轻松的笑意,纷纷拱手,阿谀如潮地道:“相公今日休沐,犹自惦记着国事,真是百官表率。相公自去,不必顾忌我等!”
姜德胥笑吟吟地向宾客们拱了拱手,举步走出花厅,遥儿也不多话,只管随在他的身后。姜德胥引着他离开花苑,转入书房,一进书房,便脸色陡变,拍案大喝道:“遥儿!你好大胆,一再而再而三藐视本相、冒犯上司,你道老夫治不得你么?”
姜德胥一怒并未吓倒遥儿,她枪一般竖在那里,沉声道:“相爷醉了!”
姜德胥怔了怔,怒道:“老夫醉否,与你何干?”
遥儿眸中泛起一抹血色的阴翳,一字一句地道:“喝人血,也会醉么?”
姜德胥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遥儿沉声道:“岭南玉山如今已血流成河,冤魂哀嚎,游戈于郊野。宰相今日休沐在家,三五好友,歌舞升平,想必对此一无所知?”
姜德胥倒不至于在一个小辈面前扯谎,沉默片刻之后,缓缓答道:“这件事,老夫已经知道了。”
遥儿眉头一挑,道:“哦?宰相已经知道了,那么宰相准备怎么办呢?”
姜德胥道:“万国俊捏造谎言,诈称流人谋反,杀戮玉山三百一十七条无辜人命,其心可诛,其罪当死,老夫已经派人在搜罗他犯罪的铁证,以便将之绳之以法!”
遥儿颔首道:“好!宰相老成谋国,遥儿一介后生小女,徒具血气之勇,谋划之道不及宰相。宰相此举,也算妥当。只是如今御史台众人纷纷奔赴各地,眼看就要屠刀再举,遥儿请问相爷公,身为宰辅,于此可有谋划?”
姜德胥眉头一皱,道:“万国俊上书女王。言称诸道流人多有怨望。心怀不轨,意图谋反,若不赶紧处置。必生祸端。圣人心生疑虑,故而尽遣御史台官员分赴各地巡视流人,查验真相,这有什么问题呢?本相还需要谋划什么呢?”
遥儿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这番话,相爷公你自己相信吗?”
姜德胥沉下了脸色。遥儿冷笑道:“相爷公自己都不信,却想用这个理由打发小女子,岂非自欺欺人?”
姜德胥缓缓地道:“御史台受我等打压,若就此退缩。我们再想抓其把柄,把这些酷吏尽数铲除也不容易。如今万国俊自乱阵脚,出此昏招。试图籍此挽回圣望。殊不知,他们早已经得罪了满朝文武。经此一事,整个天下都将视其如寇仇,他们这是在自寻死路!
遥儿,御史台一班酷吏乃国家腹心之患,你我有志一同,都想铲除这班酷吏,还天下一个个乾坤。如今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等到他们恶事做绝、天怒人怨,便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护得住他们了,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
遥儿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栗声道:“相爷公真是这么想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道在相爷公眼中,人的性命,也像那一草一木、一鸡一狗般无所谓吗?万国俊在玉山杀了三百一十七个人,三百一十七人呐!
如今御史台倾巢而出,不知道他们还要在各地杀害多少性命!朝争政争,人们只看到庙头上的一班大人物在争,有谁看得到他们的脚下垫了多少具森森白骨,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成了他们的垫脚石?
相爷公想等到御史台一班酷吏坏事做绝,再将他们绳之以法,你可知道你这个决定有多么冷血?当天下的百姓们称道你相爷公大义除奸的时候,当史书上记下那些酷吏做了多少罄竹难书的坏事,而你相爷公如何诛杀奸佞大快人心的时候,当你青史留芳的时候,或者没有别人知道你曾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恶、纵容他们作恶,可是你能心安么?”
姜德胥双眉一竖,怒气陡发,但是迎上遥儿的那双眸子,他的怒气却发不出来了,如今已很少有人敢这样的直视他,但是面前这个五品小丫头却敢,她不但敢直视自己,而且还敢出言质问。
她的眼神澄澈如水,坚毅如冰,望着那双澄澈而坚毅,蕴含着痛苦和悲伤的眼睛,姜德胥的官威竟然有些发不出来了。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缓缓释去眉宇间凝聚起来的威仪,沉声道:“大王心志坚如金铁,一旦有所决断,无人能够劝阻!本相并无心纵容奸佞作恶,只是无法阻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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