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是一个铁骨铮铮,不羁风流的男儿。
田承乾抬起一双迷离的醉眼,冷冷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心腹,沉声问道:静公公怎么说?
那心腹家人道:静公公说,当日有管伯进宫秘奏,随后天子就封锁了九城,急召姜德胥进见,与姜德胥一番商谈之后,随即便召见田攸宜和俊下臣,开始捉拿仇神机……
田承乾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寒声道:管伯、姜德胥……他双眼一张,厉声问道:静公公有没有说,他们究竟向大王密奏了些什么,以致惹得大王震怒?
那心腹家人道:这个静公公却没有说,他对小人说,管伯向大王密奏时,请大王摒退了所有人,就连裴纨都暂时离开了大殿,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向大王禀报了些什么。
田承乾咬牙冷笑道:我就知道!坏我大事者,一定是管伯这些人!
他低头沉思片刻,摆了摆手。那心腹家人应声退下。田承乾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以为如此就可以独霸朝堂了?哼!这天下终究是我们田家的天下,我田承乾就算被罢了宰相之职,要整治你们也易如反掌!
……
迎仙宫里,身材高大、白白胖胖的静公公蹑手蹑脚地走到团儿身边,垂手站定。
韦团儿正对镜梳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罗衫襦,里边紧身无带的绯色诃子裹束着她丰满的酥胸。乳沟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惹火曲线。
她从镜中看到静公公出现,只是睨了他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摘着发上的珠饰。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
静公公欠了欠身,细声细气儿地回答道:不出团儿姐姐所料,未央侯果然使人来询问,究系何人向大王告他的黑状呢。
哦?
团儿妙目流盼。嫣然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静公公陪笑道:自然是依着团儿姐姐的吩咐,向他交待的了。
团儿笑盈盈地瞟了他一眼。自发髻上摘下一枝步摇,突然一反手。就向静公公那张白白胖胖的大脸刺去,静公公措手不及,哎哟痛呼一声。白胖无须的大脸上马上沁出一点殷红的血珠。
静公公捂着脸,惊慌地看着韦团儿。韦团儿俏脸一寒,斥骂道:真是个没用的蠢货!什么叫依着我的吩咐?你知道的就是这些情形。难道你还知道些别的不成?
静公公慌了,卟嗵一下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抱住她的腿。连声道:是是是,奴婢愚蠢,亏得团儿姐姐点拨,奴婢所述只是自己所见所闻,并不曾对未央侯有所遮掩的。
团儿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你知道就好!这张嘴,你可要管住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须知祸由口出!
静公公赶紧道:是是是,姐姐叫奴婢张嘴,奴婢就张嘴,姐姐叫奴婢闭嘴,奴婢就闭嘴!
团儿噗哧一笑,又睨他一眼,便微微带起了一抹春意:好啦,替人做了事,总要叫人知道才承你的情不是?长乐侯那儿,你记得去回个话,叫他知道,咱家并非没有帮他的忙。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嗯!今儿晚上,大王要召韦太医侍寝,不用我去身边侍候……
静公公心领神会,连忙用他那肥厚灵活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涎着脸笑道:奴婢明白!今晚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姐姐,叫团儿姐姐欲仙欲死,快活无边!
团儿晕着脸道:滚得远远的吧,谁希罕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
沈人醉逃一般离开南市,失魂落魄地一路行去,渐渐走进一片丛林。
临安城北部城区最为繁华,南部城区则最为荒凉,南北城区的地价有数倍差距。在南城有大片的丛林荒地,所以在此定居的大多是喜欢幽静的文人墨客和部分仕途失意贪图房租便宜者,像管伯这样身居高位而选择这一地区置宅定居的则是绝无仅有的了。
天大地大,已没有他沈人醉容身之处。他还能到哪儿去呢?流浪天涯,四海为家?
沈人醉牵着马,茫然地走进丛林,又茫然地站住脚步。
当~~~
忽然,一声钟鸣在林中响起,钟声悠扬,虽只一声,却在林中回荡,久久不绝,沈人醉不禁一惊,循声走去。
不一会儿,他走出丛林,眼前豁然开朗,伊水河畔,赫然出现一座灰青色的庙宇,庙宇虽然不是很大,前后也有三进,有飞檐斗角从青瓦白墙上露出来。沈人醉走到庙前,抬头望去,就见门楣上三个大字:醉心庙
醉心,醉心……沈人醉轻轻念了两声,自嘲地一笑,把那马缰一松,也不管那骏马往何处去,便信步走进了醉心庙中。
与道教派的白马观、天宫观这等庄严肃穆的大型道观不同,醉心庙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就连那座不算太高的七层宝塔,都显得线条柔和流畅,透出委婉之美,这里毕竟是佛教修行人的所在。
佛教在齐国与秦国还没法比,还正处于起步阶段。养在“深闺无人识”,也许这醉心庙还是齐国的第一家佛教寺庙哩。
道教如今是齐国的国教,还没认识到这新兴的佛教将会对其发起挑战。按照两教的教义而言,相对来说,真正想要持戒出家的,反而不会选择道门了。这个时代,敢于出家为僧的。大多是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或因周游列国受崇信佛教的思潮影响等原因的,总之都是些比较高端的人士。
因为这些人大多是真心修佛的,再加上他们的家世大多不凡。因此不愁香火供奉,所以他们的修行之所大多没有什么进香的信徒,显得非常冷清,偶尔有信徒来进香。他们也懒得结缘。
此时说他们是僧人,倒不如说是隐士。来得贴切。
沈人醉走进醉心石庙,廊下偶然有几个女尼经过,看见了她,居然也不上前理会。庙中有女尼。看样子这寺庙是男女僧人都一起修行佛法的。沈人醉信步走进正殿,就见殿中供奉着一座白衣观音大士的立像,观音大士慈眉善目。手托净瓶杨柳枝,带着恬静的微笑俯视着她。
沈人醉见多识广。也隐隐对佛教有些了解的,他也是认识这位“白衣女神”的,他走过去,轻轻跪在蒲团上,仰视了观音大士许久,忽然低下头,拔出了腰间短刀。
嚓!
一缕青发,飘然落地……
……
不知何时,一位缁衣老僧转进大殿,忽然看见一位身着俗家衣服,却剃了光头的男子正跪在菩萨面前,不由露出惊讶神色,他快步上前,绕到这男子正面,仔细看看,确非庙中僧人,不禁疑惑地稽首道:这位施主,你这是……
沈人醉冉冉站起,向他恬然一笑,低眉敛眉,双手合什,轻声道:弟子沈人醉,愿外荣华、去滋味、绝情爱、断俗欲,万缘放下,除一切业障,为我佛弟子,请师傅成全!
那老僧大概还是生平头一回看见这样出家的人,不禁呆住了。
想三秋却是往昔,
忘从头莫待曾情,
记飞逝难言卿字,
你已然深藏我心
……剃尽三千烦恼丝的沈人醉,低眉敛目,宝相庄严,俨然已是侍奉佛前一小僧。
大殿上,田七娘侧身卧在榻上,俏丽的小宫女在榻边轻轻摇着羽扇,为她拂起阵阵清凉。裴纨折腰坐在榻边,轻声念着一份奏章。
近来,田七娘的眼力是大不如从前了,而且很容易就感到疲惫,尤其是经过宰相们与田承乾的一场争斗,元气大伤的似乎不止是朝廷,田七娘也一下子苍老的许多。
很多时候,她感到精力不济,就要这样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由裴纨把奏章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裴纨轻声念着奏章,本来还很流利,但是念到后来,声音却慢慢迟疑起来。
这是中大夫张羡红呈给天子的一份奏疏,这位大人所上的奏章是针对前不久朝中这场纷争的。他在奏章中说,朝中这场纷争,究起缘由,皆因立储而起。他认为大王如果不能就王储一事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类似的政争还会发生。
这位大夫毫不客气地指出,当今王储无德无行,身为储君,威望不足以服众,而天子已年近古稀,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应当尽快确立一个合适的王储人选,以免朝野不安,百官猜忌。
田七娘一向不服老的,老字对她而言是个忌讳,如果平素有人敢这么说,田七娘早就勃然大怒了,这位大人年轻气盛,出言无忌,竟敢在奏章中直言天子老迈,来日无多,裴纨读到这里不免惶恐,谁知田七娘听到这里。神情一黯,居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道:念下去,老妇听着呢!
是!
裴纨鼓起勇气,继续念起来,田七娘静静地听着,等到裴纨念罢。整座大殿顿时静下来,侍奉在左右的宫娥内侍们俱都肃立不语。小宫娥依旧摇着扇子,轻轻的风微微拂动田七娘额头的发丝,发丝中几根雪白的头发异常刺眼。
还有么?
田七娘的声音有些幽幽的语气,裴纨忙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份奏章。
田七娘嗯了一声。轻轻地道:留中吧,老妇倦了,要歇息一下,你们都退下。
是!
裴纨起身,轻轻一摆手,殿中的宫娥太监都退了下去。
裴纨拿起需要由她整理批复的一摞奏章,悄悄退了出去。殿中只有静静躺卧的田七娘和在她身后轻轻打扇的两个小宫娥,田七娘额头的白发如霜后的小草,依旧轻轻地随风摇曳着。田七娘喟然叹息一声,疲惫地抚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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