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攸暨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堂兄,不知穆夫人相中了谁家的儿郎,既然姑母请堂兄您出面作媒,把小弟找来又为何故?
田三思道:攸暨啊,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穆夫人相中的这个人就是你呀!
田攸暨一愣,大惊道:荒唐!实在荒唐!
田三思脸色一沉,道:荒唐?你是说离姜荒唐,姑母荒唐,还是我田三思荒唐?
田攸暨道:小弟不敢,小弟是说……我有妻室,如何可能迎娶公主?
李氏夫人惊得连腹痛都忘了,紧张地望着他们,心中只想:穆夫人看中了我的丈夫?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堂堂公主,还能嫁入我家作小不成?哎呀!不对!莫非是要迫我丈夫休妻?
田三思咳嗽一声,缓缓地道:以公主之尊,当然不能嫁人作小,更何况,离姜是姑母最宠爱的女儿,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姑母的性子,就算离姜肯,姑母也是绝对不肯的。
田攸暨瞿然变色道:莫非……为了让攸暨迎娶公主,便得休弃妻子?
李氏夫人腹痛欲发厉害,脸色都变得苍白无比,可眼下这件事情实比他的腹痛还要严重百倍,哪里还顾及得了。田攸暨看到了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只当是妻子恐惧所致,连忙握住他的手。
田三思把眼皮一抹,阴沉沉地道:休妻?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就算你想休妻,这事儿传出去也成了笑柄,让姑母和离姜脸面何存?
田攸暨和李氏夫人同时松了口气,田攸暨忽然又想到一个可能,试探着问道:那么……姑母是想让攸暨再娶一位平妻?
田三思哑然失笑,道:攸暨啊,你觉得姑母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田攸暨脸上一红,道:这……,堂兄莫要卖关子了,小弟实在是想不出来。
田三思淡淡一笑,道:如果你的妻子死了,续弦再娶,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啊!田攸暨大吃一惊,李氏夫人更是惊得魂飞魄散,颤抖地道:堂兄,你说甚么?田七娘……田七娘想……
说到此处,腹痛更是难忍,只觉肠子都似被绞断了一般,李夫人忍不住按住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田攸暨赶紧扶住他道:娘子,你怎么了?
李夫人毒药发作,痛得坐立不稳,丈夫一扶,便软倒在他怀中,这时他已隐隐明白了什么,指着面前的酒杯,颤声说道:这酒……这酒……有毒?L
☆、第一百零七章 狂牛疯驴
酒有毒?
田攸暨大惊,霍地抬头,瞪向田三思夫人,道:嫂嫂?
田夫人终究是个妇人,在丈夫逼迫之下做出这种事来,心中早已惶恐,一见田攸暨目欲喷火,惊得连退两步,险些跌倒,田三思慢条斯理地道:桃梅,三姐儿,你们两个陪夫人退下吧。
那两个侍妾心中也自害怕,一听田三思吩咐,如蒙大赦,赶紧抢上去扶住夫人慌慌张张地退出了小亭。
这时,李夫人痛呼一声,嘴色便溢出紫黑的血液来,田攸暨大惊失色,惶然叫道:娘子!
李夫人紧紧攥住丈夫的手,眼泪潸潸而下,田攸暨心如刀割,他含泪看向田三思,愤怒地道:田三思!你怎敢!你……
田三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悠悠然道:你看,这样不是挺好?弟妹急病暴卒,死得体面,死后还能埋进田家祖坟,享受子孙血食。而你呢,也可以迎娶公主,做一位体面风光的驸马爷。呵呵……
田三思,好贼人!我跟你拼了!
田攸暨目欲喷火,就要跳起来跟田三思拼命,却被李夫人紧紧拉住,急促地唤道:郎君!郎君……
田攸暨咬了咬牙,强行止住身子,含泪替他拭去嘴角血迹,轻声唤道:娘子?
这时,李夫人口鼻中都沁出血来,也不知是中了何等厉害的毒药,脸色都开始青紫,他紧紧攥住丈夫的手,身体急剧地颤抖着,喉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田攸暨赶紧低下头去,李夫人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道:郎君!崇元、崇宝……
他唤的是田攸暨的两个儿子,大的十六岁。小的十三岁。
田攸暨见他断断续续说不下去,急道:崇元、崇宝,他们怎么了?娘子,你说,你说话呀?
李夫人喉头收紧,已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急得一张口。却又溢出一口血来。田攸暨心如刀割,热泪横流。
李夫人有口难言,满面焦灼之色。他紧紧盯着丈夫,忽然蘸了自己嘴角的血迹,在他前襟上,颤抖地写起字来。
田攸暨一见。赶紧抻起前襟方便娘子书写。只见李夫人在上面艰难地写道:逐出家门、族谱除……
下一个字只斜斜地划出一笔。他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当真是死不瞑目。
田攸暨瞪大眼睛。看着他溘然长逝的亡妻,突然号啕大哭道:娘子!玥儿!我的玥儿啊……
田三思冷眼旁观,摇头叹息道:人间最是慈母心呐!可怜,可叹!弟妹临终还牵挂着你的两个儿子。怕他们也遭遇了不测。是啊,公主下嫁之后,怎么可以不是公主的儿子为嫡长子呢?弟妹一番苦心。你回去后赶紧把他们逐出家门,族谱除名。妥善安置个去处吧。
你……你……田三思!你可有一副人心肝!
田攸暨扭曲着面孔,垂泪痛骂。
田三思淡淡地道:去了一个玥儿,不是又有了一个姜儿么?这轮月亮可是更加的明亮、更加的妩媚呢!
田攸暨怨毒地瞪着他,脸孔扭曲着,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田三思恍若未见,缓缓站起。掸一掸衣裳,悠然说道:弟妹固然是一番慈母之心,你也该想想大王的一番慈母之心才是!快些回去为她安排后事吧!大王……可是急着嫁女儿呢!
田攸暨听了身子一颤,眼睁睁看着田三思悠然走去的背影,目眦欲裂,却终究没有勇气站起来、扑上去!
……
遥儿静静地坐在堂前,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光影就在他的脚下,照得简陋的客厅里亮堂堂的。遥儿随意浏览了一下厅中布置,便把目光投向厅外。
厅外,门前左右两株百年老梅枝繁叶茂,同那前院的花圃一样,生得自然,并不见有修剪过的模样。遥儿静静地看了一阵,便微微阖上双眼,闭目养起神来。
她今天公开登门,只是为了求字,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在今日下手的。
如果换作从前,她探听到姚金铃的下落,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下手,但是现在不成。向姚金铃讨还公道,是她的责任。但如何避免此事与裴纨扯上关系,同样是她的责任,她现在考虑问题必须比以前更长远、更缜密。
太莽撞的办法不能用,她要尽量维护现在这个身份,当她替所有枉死在桃源小村的亲人报仇之后,她还要开始自己的生活,要好好活下去,她不可能拉着深情一片的小丸子,陪她亡命天涯。
遥儿静静地坐了许久,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微微张开眼睛,就见阿闲捧着一幅几乎及他身高的卷轴从后堂走了出来。
一见遥儿,阿闲便笑道:劳娘子久候了,夫人的字已经写好一阵子,只是墨迹未干,所以多捱了些时候才送出来。
遥儿一笑,站起,双手接过那幅卷轴,微笑道:小兄弟,多谢了!
杜闲连忙拱揖道:不谢,不谢,娘子慢走!
这小家伙倒不客气,事情一了,马上就下逐客令了,遥儿哈哈一笑,往后堂处深深地望了一眼,便向外行去。
遥儿挟着画轴,慢悠悠地走在尚善坊十字大街上,当她快要走到大街尽头,离开尚善坊时,就听后边一阵人喊马嘶,还有路人的尖叫声。
遥儿扭头一看,就见一辆牛车疯狂地驶来,本来牛车行路,求得就是一个安逸平稳,可是此刻那两头肥牛好象发了疯似的,骤然狂奔起来,速度竟也不让骏马专美与前。路上许多行人慌忙走避,也有些人家的大人冲上街头,抱起正在玩耍的孩子逃到路边。
那牛车所过之处,引起一片叫骂声。
遥儿诧异地看去,就见一位身着儒袍的中年人坐在车头,手中的鞭子呼啸如飞。抽得那两头肥牛撒开四蹄,亡命般狂奔,这时那牛车轰隆隆驶近,遥儿看清了那车头所坐的人,不由惊咦一声。
这不是内卫中郎将田攸暨么?他怎么亲自御车了,他这是……
遥儿看见田攸暨面孔扭曲着,满眼热泪滚滚。牛车驰过。泪水撒落一路,不由更是惊讶。能让一个大男人。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大男人哭成这样,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要知道。如今连姜氏王族的人都要夹起尾巴作人,最嚣张的就是田家人了。
田攸暨如疯如狂,手中一支鞭子一次次狠狠地抽下去,把他满腔的愤恨都发泄在两头拉车的壮牛身上。呼啸着冲上了大街。
他是当朝大王的亲侄儿,他是重兵在握的右卫中郎将。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被人毒死,他还要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就为了迎娶那位该死的公主!
可他……他能怎么办?
杀妻之仇报不得,亲生儿子必须得抛弃!
他恨。他恨田氏、恨离姜、恨田三思,更恨他自己的懦弱!
牛车冲上长街,田攸暨悲愤地大叫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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