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音那里出来,太后照着记忆里离音的口味吩咐何翀去弄几样点心送去。何翀见她面带得意之色,知道一切顺利,堆着笑凑趣,问道:“那里面的小娘子看来甚是懂事?”
“懂事。”太后慢悠悠地说,“她也不小了,再不懂事,就没人帮得了她了。”
回到寝宫时琅琊王已经到了。太后换上一副慵懒的笑意,走到他身后,让正在给他捏肩的侍女退下,自己跪坐下来接手亲自为琅琊王按揉。“等久了吧?”她语气轻柔,手下却十分有力,捏得琅琊王舒服地哼了一声。
“你跟她说得如何?”
“让她再缓个一两天,应该就可以送回去了。”
“没想到罗邂还真把她送来了。”琅琊王轻笑了一声,抬手按住左肩的那只手,捏了捏,“看来你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他刚从北边回来就是在我这里当值。那时候还叫谢紫钦呢。”太后微微地笑,“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故意让他在永德来那日当值,就是想看看能有什么样的惊喜。”
“哦?结果如何?”当时琅琊王并不在凤都,这些细节却是前所未闻。
“结果……永德压根儿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她说起往事来,还有些悻悻然,“我还当她真的没认出来呢。后来才知道,罗邂从过了江永德就知道了,故意把人放在我这里,当时是演了一出戏给我看。”
“我这个侄女啊,城府大深,你们哪里是她的对手。”琅琊王说着,叹了口气,“她父皇在时总说阿丫应该生为男子。要我说,是丫头还好,若是生成了男人,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话却让乐姌呆了一下,手下的力道便有些控制不准,惹得琅琊王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哂道:“怎么,吓到你了?”
“那倒不是……’她回过神来,手上继续动作,故作不经意的模样,“只是好奇。她一个女人已经这样了,怎么生作男人反倒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觉得她很厉害?”琅琊王笑得不以为然。
“那当然。你不是说她把北朝搅了个天翻地覆,把北朝那个晋王耍得团团转吗?”
“耍得团团转就是厉害了?”琅琊王冷笑,“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不然以晋王的手段,第一次被耍还能说大意,第二次,第三次,还能老这样?好,就算她永德智计百出,机算无俦,换作你是晋王,你会容她在你身边翻云弄雨吗?”
乐姌认真想了想:“有了第一次肯定不能容她第二次,要我就杀了她!我看她如何玩心眼。”
琅琊王哈哈笑起来:“这就是了。你都能想到的办法,你阻为晋王做不到?”
乐姌一点儿也不笨,只闻这么一句便恍然大悟:“晋王容她闹到现在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果然如果是个男人的话,只怕早就被晋王碎尸万段了。”
“她却很能利用自己的女儿舟。”琅琊王笑了起来,“这个你是学会了,却得好好教教那个叫离音的。”
“殿下是想看看我是不是一个好师傅?”乐姌的笑意中带着不可言说的酸涩,好在琅琊王背对着她,丝毫没有察觉。
“你自然不会让人失望。”他握住她的手轻轻用力,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让她横躺在自己膝上,一边用手抚上她的脸,一边笑道,“只是这事儿却与资质有关。那个离音跟了永德那么久,怎么也会有些朱赤墨黑的影响吧?”
乐姌知道他试探的语气背后的意思,故意装作不明白,眨着眼问:“她说的话你信吗?”
琅琊王面色果然沉了下去,想了想冷笑道:“我不但信,还早就在等着这一日呢。”
乐姌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掩着嘴笑道:“我怎么听不懂了。殿下不是一直都十分看重罗邂吗?还跟我说你与老文山侯是旧交,为了这个故人情可是连永德都折进去了呢。”
“你懂什么?”琅琊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从矮几的银盘中拈起一枚杏脯送到她嘴边。乐姌乖巧地张开嘴,却连他的手指一起含住,目中水光滟滟,睨着琅琊王,极尽诱惑。琅琊王的手指顺势与她的舌缠绕,口中语气却越发地冷硬了下去,“罗邂当初来见我时并没有说实话,他和晋王的关系远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
乐姌扑哧一笑,扭头摆脱他的手指,不以为然地说:“那不都是龙霄罗织的欲加之罪吗?他一介流亡公子,能从北朝全身而退,哪里能不付出些代价?对晋王虚与委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归根结底罗家的根基在江南,他就算是将整个江南许给了晋王,也不过空口白话,哪里当得真呢?”
“如果罗邂真的打算截杀龙霄,此事就确凿无疑了。”
乐姌一怔:“怎么,难道他想灭口?”
“要对龙霄动手,这是多大的事儿!龙霄身上还带着朝廷的符节,身后两百人的使团,他不可能只杀龙霄一个人,可这要真动了手的话,那就不是一桩士兵哗变就能糊弄过去的刺杀,他必然还有后招以应付朝廷的调查。”
乐姌渐渐心惊:“你是说他想造反?”
琅琊王冷笑了一下:“真让他去举兵他也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在凤都城里翻起些波澜还是可以的。现在他手中掌握着羽林、明光两军,实际上就是掌握了凤都城的防卫军权。他如果真想干点儿什么,只要将城门一关,各处水道关卡封闭,就水泼不进铁桶一块了。”
乐姌心中仍旧满是疑虑:“他如今风光无限,连龙霄都被他压下一头,他还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做皇帝?”
“他要是有做皇帝的心就好了。”琅琊王冷笑,“我怕的是他有这心,却身不由己。”
“你是怕晋王在背后主使?”
琅琊王舒了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他跟晋王的关系始终无法澄清,我可不敢拿姜氏的天下冒这样的险。”
“那你打算怎么办?”
琅琊王执起乐姌的手捏了捏:“他都已经动起来了,我们只能抢在他前面,先下手为强。那个离音什么时候能回去?”
乐姌的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两三日?殿下想要她做什么?”
“让她替我给罗邂传个话,就说……”琅琊王低头沉思片刻,抬眼朝太后瞟了瞟,忽而笑道,“就说我让她问问,罗子衾是想像如今这样被人指摘是我的走狗呢,还是想做我的良臣。”
太后彻底糊涂了:“良臣、走狗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问他这话?”
琅琊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今日事情多,我就不久留了。那个离音,你也别等两三日了,今日就送回去。记住我要问的那句话,告诉罗邂,三日后夜里戌时,我在他送我的那所宅子里等他。”
太后目送着琅琊王离开,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中露出深沉狠厉的神色来。忽然外面传来吵闹之声,一群内官女官焦头烂额地追着满地乱跑的小皇帝进来,看见太后都惊得连忙跪下。
太后于是知道又是小皇帝顽皮捉弄下人,一把将飞跑的小皇帝拽进怀里低声喝道:“不许乱跑!”
小皇帝拼命挣扎,尖声道:“朕要去临朝!朕是皇帝,你们谁都不许管我!”
太后大怒,一巴掌打过去,一下子把小皇帝打得蒙在当场,半天才反应过来,放声大哭起来。
太后再也忍不住,不顾小皇帝的挣扎,狠狠拥住他低声道:“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母后都是为了你好呀。他们都是坏人,都想要害你,你的亲爹又不要你了。母后有什么办法呢?邕儿,邕儿,母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四十二章金鼓惊破征人梦
平宗知道,将叶初雪从众人手下救出来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毡帐中,由自己的近身护卫楚勒亲自守卫就有些过分了。但他也深知不如此保护,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这一切都让他走进毡帐面对叶初雪的时候面色十分难看。
毡帐内十分局促,平宗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盆热水,叶初雪正坐在一旁用布巾擦拭身体。军中艰苦,这已经是能为她张罗到的最好的待遇了。
她脸上的血迹泥污都已经擦拭干净,袜子脱在一边,身上仅着一件中单,已经破污得看不见颜色,下摆处破损了一大块,露出一大片脚踝和小腿。平宗看了一眼只觉怒气又往上冲,过去捉住她的脚踝问:“谁扯烂了你的衣服?”
叶初雪却似乎对这样的强势十分惊恐,飞快地收回腿脚,戒备地瞪着他。
平宗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布巾,拉过她的胳膊将那上面残留的泥印血痕擦掉:“被你砍伤的那两个人,砍中脖子的那个大概活不了了,还有一个是不能再拿刀了。”
他说着朝叶初雪的面上觑去,本以为会看见她唇边露出她独有的那种似笑非笑来,不料满目人眼都是她神色中的一片恓惶。听他说那人活不了时,她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若不是他及时紧握住了她,也许就会被挣脱开来。
“第一次杀人?”他只是略一思量便已经了然,讥笑道,“看你下手那么狠,还以为是个老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