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将她拉近怀中,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痛得她“哎呦”喊了一声,眼看着一滴血珠渗了出来。平宗将血珠吮去,这才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丁零人有一种说法,若两人的血溶在了一起,便会一起去死。什么时候用这匕首,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初雪不敢再造次,只是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平宗便转身从驼帐蹦了下来。那边勒古已经集结了平安手下的五百人在不远处等他。
平宗骑上马,纵马过去一一检视,见那些人虽然年轻,却体格健朗,人人背着一张长弓,腰携弯刀,知道平安这次带出来的,也应该是阿斡尔草原上最精锐的年轻人。他从一个人背上解下长弓在手中掂了掂,弓是上好的杉木所制,入手沉重有力,线条简洁明快。冰蚕丝拧成的弓弦,在雪地里泛着冷冷的光芒。
“好弓!”他赞了一声,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便顺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上,极目远眺,张满了弓,指向天边谁都看不清的地方,弓弦发出吱吱的声响,被绷紧到了极处的弓身蕴藏着千钧之力,平宗屏住呼吸,寒风在耳边咆哮。他猛地松手,羽箭尖啸着飞了出去,劈开风墙笃的一声落在三十丈外的地上,箭尾犹自微微颤动。
勒古便纵马飞奔过去。众人屏息张望。刚才箭飞出去的时候,没有人看得清他到底射向什么东西,在这苍茫没有尽头的雪原上,几乎无法分辨出任何事物的形状。
一时勒古回转,手中握着箭,箭头上穿着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的雪貂。勒古将雪貂高高举起,众人轰的一声炸了锅,不由自主地叫起好来。
平安含笑看了平宗一眼:“这位将军的箭法更胜当年啊。”
平宗微微一笑,随即敛起笑容沉声道:“好了,你们手上握的是最好的弓,腰间别的是最好的刀,胯下骑的是最好的马。这里是你们熟悉的雪原草场,而现在有一批人远道而来,意图不轨,你们的苏毗授权我来带你们将那群人打走,你们有没有信心跟我打赢这一仗?”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迟疑地开口:“听说来的是玉门军,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仗。”
平宗笑了笑,不以为忤:“你们打过狍子没有?围过狼没有?赛过马没有?如果
有个人在面前要杀你伤你,你会不会反击?”
说话的人点头:“会。”
平宗笑道:“那就好。听我号令指挥,我带你们去打个大胜仗。”
众人被他的自信所鼓舞,一起高声应答:“是!”
平宗选定与追兵接战的地方在十里之外。略微将五百人编成五个百人队布置了战法,便带队开拔。
平安还要回去安抚斯陂陀。送走平宗立即赶回商队营地,果然还没到近前就远远看见斯陂陀气急败坏地在营地边上来回踱步。
平安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斯陂陀一看见平安立即迎上来,气急败坏地问:“苏毗,听人说你将护路的五百骑兵都抽调走了?那我们怎么办?万一出事算谁的?”
平安按下不快,耐着性子说:“萨宝你放心,不管出什么事,我总会保你的货物安全。”
斯陂陀冷笑道:“只是货物安全?我这商队还有三百多号人呢,现在你把你的人全都撤走,万一再有什么人来,我这些人怎么办?还有骆驼怎么办?还有马!”
平安气得要笑了:“这冰天雪地的,哪里会有人来?即便来了,你那三百多号人都是精壮男丁,个个身配武器,难道自己不能抵挡一会儿吗?你放心,我的人收拾完追兵就会回来保护你们这边。”
“那可不行。”斯陂陀寸步不让地摇头,“我付的钱是让你那五百人去打仗送死的,有什么道理我付了钱还让我的人去送死?你说不会有人来,这不就有追兵了吗?这年头天下不太平,什么事情都不能大意。再说,你口口声声说那些人是追兵,到底是追谁的?”
平安一怔,只是为了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只得转换话题问:“萨宝在这里等我,只是为了问这些话吗?”
“当然不是。”斯陂陀脱口就否认,不容平安喘口气,立即逼问道,“且不问那些人冲着谁来的,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我只问,来的人有多少?”
平安回避不过,只得回答:“勒古去探查了,有两千人。”
“两千!”斯陂陀怪叫了起来。他口音本就生硬,一着急叽里咕噜地用粟特语大声嚷嚷起来,顿时惊动了旁人,围上来十七八个商队中的人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斯陂陀便用粟特语又长篇大论了一通。平安虽然不明其意,但从众人愤怒惊恐的表情上也看出了端倪,连忙对斯陂陀说:“萨宝,你先稳稳,不确实的消息说出去只会扰乱人心。”
斯陂陀转头瞪着她:“不确实?你用五百人去打两千人,我就不问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但只要不是手脚全都断掉的,你用五百人去打两千人,一个打四个,你觉得你打得赢吗?”
平安心中也深深忧虑,面上却不能有所表现,深深吸了口气:“我有信心。”
“我没有!”斯陂陀急得转身又用粟特语向自己的人吩咐。
平安眼看那些人听了斯陂陀的话转身飞跑进营地大声嚷嚷了几句,登时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知道不妙,拦住转身要走的斯陂陀问:“萨宝,你这是做什么?”
斯陂陀心烦意乱:“我花了那么多钱请你护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你那五百人是铁定有去无回的。然后我们怎么办?这么大的商队你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不去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走,能跑多远跑多远。苏毗,我的钱你也不用还我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那些人是回不来了。”
平安皱眉:“萨宝,那五百人是我的族人手足,我都不担心,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便是他们打不过对方,我不要这条命了也要保你的货物安全!”
斯陂陀连连摆手,绕着平安走:“我们粟特人从来不听别人嘴上说的,我们都要看事实。事实就是再不走就晚了!”
平安心一个劲儿往下坠,跑过去拦住斯陂陀:“萨宝,你不能这样,这让我们怎么办?你要走可以,但要留下食物和马匹。”
斯陂陀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我的商队,我的食物,我的马,凭什么给你留下?”
“万一他们打完仗受伤回来,走不出这荒原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万一的?五百对两千,铁定有去无归。”斯陂陀心烦意乱地拨开平安的手,“苏毗,你也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他说着抬头看见了什么,眉头一皱,指着平安身后说:“那个女人不能跟我们走,必须留下。”
平安愕然回头,只见叶初雪缓缓朝这边走来。她皱眉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叶初雪却对平安的问话置若罔闻,径直来到斯陂陀面前,静静打量他。
斯陂陀一怔,安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女人面色苍白,气色十分不好,就连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拥着锦裘站在雪地里连呼吸都是冰凉的,仿佛随时会化作一座雪雕一般。但她的双目却明亮耀眼,目光落在他面上,竟隐隐有种烧灼的感觉。
斯陂陀觉得在这样的凝注下,自己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那女人开口说话。声音也因为身体而发虚,斯陂陀竖起耳朵,才听清她说:“去年六月有一支波斯商队从海路抵达泉州,商队首领是大萨宝飞卢颇,不知道萨宝知不知道此人?”
斯陂陀怔住,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听到这个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飞卢颇是我兄长。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
叶初雪微微一笑:“那就对了。”她双手拢在袖中,回身朝平安深深看了一眼,看得她一凛,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叶初雪微微一笑:“那就对了。”她双手拢在袖中,回身朝平安深深看了一眼,看得她一凛,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叶初雪低声问平安:“你说对方有两千人,是真的吗?”
平安知道她担忧平宗,只能尽量安抚道:“你放心,他们个个以一敌十。”
叶初雪没再说什么,转向斯陂陀,轻轻笑了一下,令对方突然生出一种四野八荒冰雪融化的错觉来,忘乎所以地也回以笑容:“这位娘子见过我兄长?”
叶初雪点了点头:“萨宝,咱们私下说话吧。”
“好的,好的。”斯陂陀连连点头,侧身想让,“我的帐篷就在这边,请,请。”
叶初雪刚要迈步,却被平安拉住。
平安不满地低声责问:“你要做什么?”
叶初雪握住覆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和你一样牵挂着他们。”她眼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光芒,竟令平安心头微微震动,不由自主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叶初雪随着斯陂陀进了帐篷。
斯陂陀的帐篷里布置得极尽奢华。厚重的波斯长绒地毯,玛瑙珊瑚琉璃钟,玳瑁砗磲碧玉杯,帐内浓浓的龙涎香味几乎令人窒息,重锦繁花的帐幔层层叠叠,即使帐篷外的寒风卷进来也保持着挺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