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偌大的殿室,满室通亮,几道影子拉的长长的,从一扇半开的窗里透了出来。也仅是影子而已,这个角度看不到容貌。
宇文佩兰出使,“白蔻”帝君必然全力护卫,不知道有没有派那个人来,这也是我今日之举唯一的隐忧。
我与他相同的武功、气息,在一起十年的相处,十丈内我逃不过他的感知,他也无法隐藏自己,但是……我没死的事将再无法隐藏,自然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杀掉宇文佩兰。
所以,我没有妄动,只将全身的感知扩散到极限,所有人的呼吸对话,都被我清晰地收入耳内。
“太女殿下,明日几十里路程后,就将抵达京师,凤后大人将会以国师身份,亲自出城门迎接你。”
这声音,应该是“泽兰”礼部迎接的官员,正在交待明日的行程。
“嗯。”懒洋洋的一声,我的身体顿时一窒,全然平静的身体忍不住的绷紧。
是她,这个声音,我至死不会忘。
当年,她在决定我生死时,也是这么高高在上的一声嗯,眼底的冷然,看我的目光根本与蝼蚁无异。
只这一声,所有的场景一幕幕飘过,所有的仇恨升腾着,我的手死死握上剑柄,捏的指节生疼。
心头似乎有声音在叫嚣着,让我不要犹豫,不要再观望,而是拔剑,出去……热血冲击,我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我的身体,开始兴奋。
身为冷静为第一要务的人,兴奋是大忌,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剑刺入她的身体内。
“那太女殿下今夜早些安睡,明日还有一段行程。”礼官恭敬地开口。
我的眼睛眯了起来,脑海中描绘着最佳出手的路线。
当官员从房门中走出的时候,忙完所有事情的宇文佩兰全身必将进入最松懈的状态,至于她身边……我听到了两道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就在这梁下的黑暗中。
这样的武功,不会是他!
心头,兴奋几乎难以自抑。
耳边,礼官的脚步一步一步,我暗自默数着,再有两步,就可以踏出大殿门外,他的身影也会刹那吸引那两名护卫的注意力。
再一步,只差一步……
“等等。”宇文佩兰的声音忽起,礼官的脚步停了下来,我握紧剑柄的手,也停下了后面的动作。
“我不想休息,有歌舞吗?”宇文佩兰的声音懒懒的,带着骄奢的隐藏**。
官场中打滚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礼官快速地走回她面前,“有,有,尤其几名琴师舞者,姿容京师一流。”
“哦?”宇文佩兰显然来了兴致,“让他们来。”
不行,我不能等下去了,若是人多,我将再无出手的机会。
手臂微动,抽剑间一阵风吹过,头顶雪花簌簌落下,耳边宇文佩兰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去告诉夏公子,晚上不必等我。”
夏公子!
雪入脖颈,冰冷。
那雪被体温融化,寒凉的水顺着颈项在肌肤上爬行,直到胸前,方才停住。
只是那寒意,却怎么暖不了,凝结在心口。
是夏木槿吗?
冲动在一刹那间平复,我知道,我若在此刻出手杀了宇文佩兰,整个驿馆必将大乱,我势必无法再寻夏木槿。
他欠我一个解释,欠我一笔血债,欠我一条命!
握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挪开,当大殿内丝竹响起的时候,我无声无息地纵向后院,没有惊动半抹雪花。
后院,只有一间房还亮着烛光,非常好找。
手中劲风过,窗户悄然推开一条缝,里面所有的风景尽入我的眼底。
浓烈的脂粉香顺着开启的窗缝透了出来,熏的我直皱眉。
这味,太妖艳。而我记忆中的夏木槿,只有淡淡的皂荚味,他不爱脂粉,也不喜欢装饰,一袭青色长袍,已是全部。
是我不懂他吧,若真是无心富贵,又怎会甘为宇文佩兰的床伺,若真的心向世外幽静,又怎么会贪恋宫闱地位,若真的为爱隐居,又怎么会有那伸向我的一刀?
妆台前,天青色的背影正梳弄着长发,象牙的梳子划过发丝,黑白辉映,镜中的人唇带胭脂,红艳明丽,一双眼眸微眯,抛出妖娆诱惑的光泽。
俗媚!
这是我第一反应。
这表情我看的太多,就像“百草堂”中的爷讨好恩客的表情,而他,将这面具挂的太久,已成了无法改变的真实神情。
三年,怎会如此大的改变?
我难以相信,一个人的气质,会在三年间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他揽镜自照,从各个角度欣赏着自己的容颜,眼角眉梢的风情荡漾着,他偏着脸,自我欣赏着。
我记得夏木槿的肌肤,是如玉一般的晶莹剔透,如今满面过白的粉,将他所有的灵秀都遮挡,不复往日的出尘绝色,那双眸之中,也再也寻不到雪上颠的清冽静润,浑浊的眸光,不再毓秀。
我站在窗外望着他的扭捏作态,脑海中划过的,却是宫闱月夜下,青衫如水,抱琴而行的身姿。
被月光拉长的身影那么孤单,那静静而行的步伐却如此飘逸,那仰首月色一笑的温柔,连月色也沉醉了。
当年,便是被那一笑惊艳,被他的温柔倾倒,即便冷硬如我,嗜血如我,也难以抗拒他温柔中的暖意。
绝不是我当年眼瞎把破石头看成美玉,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出他每一寸笑意,描绘出每一分温柔,记得他每一缕纯净中的羞涩,都与眼前人有着太大的不同。
镜中人半边白皙的脸颊旁,一缕乌黑的发滑下。
瞬间,我犹如被冰水浇头,盯着镜中人影的脸,而他,也透过镜子,看到了一道白色的鬼魅影子——我。
他猛回头,惊惧魂飞,嘴巴大张着,想要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间不断咯咯响着,整个身体犹如筛糠一般抖着。
不象,真的不象。
当年的夏木槿,独自一人在月光下漫步,夜雾笼罩着他,就好像刚从月色中幻化出来的仙灵。当他自乐开心,温柔地冲着月光微笑的时候,看到了屋檐上抱剑而立的我。
那时的他,只是刹那的惊讶,惊讶黑夜中竟然还有他人,随后,他只是继续绽放了那抹未尽的笑容。
当年的我,如今的我,几乎没差,不过黑衣白衣的区分而已。
他的反应,却相差太大了。
我听到了他牙齿敲击出“的的”响声,我看到他那青衫抖动的簌簌。他憋了半晌的气,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张口欲呼。
声音才露出一丝气,我的剑已贴上了他的颈项,“闭嘴!”
刚到嘴边的叫喊声瞬间咽了回去,他翻着眼睛,眼见就将昏过去,我冷笑一声,“你敢昏过去,我马上杀了你。”
他脚下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倒真的没有昏过去,一双眼睛里弥漫着眼泪水,一滩烂泥般坐在地上。
我的手轻轻撩开他左边散乱的发,看到了他细致娇嫩的一瓣小耳垂,洁白如瓷,很是可爱,手指摸去平滑光洁。
唇角边的冷笑更重,我的手捏上他小巧细致的下巴,将他抬了起来,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口中流出,“你是谁?”
☆、三年前的真相
三年前的真相
“夏……夏……”他不住地哆嗦,努力地让自己不昏过去,说了半天也只有一个字,牙齿咬着舌头两次,越发的含糊了。
“你要敢说你是夏木槿,我就立即杀了你。”我的声音很轻,轻的不带一丝感情,轻的犹如鬼魂的叹息。
夏木槿的左边耳垂上,有一点朱砂痣,殷红殷红的,我最喜欢用舌尖舔舐那瓣柔嫩,看它如血欲滴的样子,满足极了。
而且我记得,夏木槿是有耳洞的,据他说是少时身体弱,所以父母依民间习俗为他穿了耳洞,希望他能如女子般强韧地活下去。
朱砂痣可能消失,但是耳洞,断不可能长好无痕。
他,绝不是夏木槿。
他满面痛苦之色,摇头,用力地摇,一头青丝飞了起来,打在他的脸上,凌乱。
“那你是谁?”
“夏……夏木……樨。”总算,含糊着把他的名字说了清楚。
这个姓氏,这个名字,这个容貌,虽然不是他,显然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和夏木槿什么关系?”我手中的剑慢慢垂了下来。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眼泪水不住地滑下,看来吓的不清,即便我抽回了剑,依然是颤抖不停。
“他……他……”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朝四下望了望,那身体瑟缩了下,眼瞳有一瞬间的收缩。
他在害怕什么?这害怕是常年积压在心底的,绝不是我刚刚的恐吓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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