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我的话语里听到了坚决,也听到了怒意,那手又摸摸索索地探向了发顶。
之前我奇怪过,为什么他披发遮挡面容,却又要在绾一个小小的髻,感情是为了藏利器好自残。
我拉着他的衣袍,努力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近,眼见着他抓着簪子,划向自己的颈项,怒意冲上心头,手中一点水珠弹出,那枚簪子应声而断。
***,看它不顺眼好久了,毁了干净。
手中一用力,他的身体被我凌空甩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溪边大石上,人影腾空,站在他了他的身旁。
他的手,僵在空中,看着断裂的簪子,不吭一声。
“你这么想死,不如我亲手杀了你,省的你苟延残喘。”我的手掐上他的咽喉。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发丝紧贴在脸上,滴滴答答淌着水,在沉默里,无声地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你就这么想死在我的手里?”我的声音忽然变轻,很轻很轻,如叹息,“三年半的强撑,就为了死在自己爱人的手里?”
那双阖着的眼突然睁开,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我的手如此轻柔,细细抚摸着他的颈项,一如我此刻的声音,“这么多日的相处,你以为容颜不复、身体残废、打死不出声,我就认不出你了?”我苦笑着面对他的目光,“你当我瞎了还是当我傻了?”
他的目光在颤抖,他的唇在颤抖,他整个人都抖的如风中的落叶。
“这世间,哪还有男子能象一般的心性,温柔却坚持,以孱弱的力量守护着我,人纵变,目光不会变,我以心读你,怎能不懂?”我的手取下那朵别在衣襟上的花,“在‘白蔻’人们会以这花相赠,借它‘步步高升’的吉祥名字来祝福他人。我虽不风雅,却也知‘步步高升’还有一个花名……”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叫‘木槿花’。”
“你赠我此花,祝我步步高升,也将自己最后一片心意相赠,他日山长水远魂魄相依,你也满足了,是吗?”我的手捧上他的脸,细细摩挲着,声音渐渐哽咽,“夏木槿,你个傻瓜。”
☆、跟我走
跟我走
“你……”他完全呆了,那唇在抖动中,吐出一个字,一个这些日子来真正的字眼。
记忆中的净透的嗓音,温软细腻,再听到时,竟有些不真实感。
我曾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也曾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触摸到他,这个占据了我所有青春冲动火焰的少年。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如果不是认定你已不在人世,我应该更快发现的。”我呢喃着,“可以更早点的,更早点的。”
我最大的遗憾,最大的伤,唯止一个名字——夏木槿。
人生最得意的事,仅仅失而复得四个字。
什么高堂宗庙、什么千古流芳,去***狗屁,和最珍惜的人回到怀中相比,这些又何足提?
这些日子的隐忍,这么多年的刻骨铭心,满心满肺的话,到了喉咙边,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我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恨不能将他的血肉嵌入筋脉中,直到彻底融为一体,再不会惧怕他再度从眼前消失。
这世间还有谁会拥有木槿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柔与安静,有他在的地方,就连空气里都是恬淡的气息,他就象我挚爱的茶一样,幽香满怀,唯饮者知。
他被我抱着,很僵很僵,没有喜悦没有快乐,甚至没有反应。
“早知你在这里,我不会等这么多年才重回‘白蔻’,对不起……”我埋首在他的发间,汲取着他的味道,似乎想要弥补这近四年没有他的空缺。
午夜梦回间,巧笑盈盈的人又回来了。
当年顾及身份,我与他以礼相待,纵然深请相许,也极少有这样的亲密姿态。那是初恋的情切。而在我心中,这些年来他早已是我的夫,不需要矜持,没必要忍耐,他是我的人,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我都不会说话了,眼角酸酸的,吻落他的鬓边。
他身体一个激灵,在我唇落下的瞬间想要后退,奈何被我牢牢地钳制住,唯有别开脸,我的唇就这么擦着他的脸颊边划过。
“不!”他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僵硬,“别碰。”
那张肿胀的脸上,目中已满是泪水,我明明看到了他的欣慰、他的喜悦,可他还是躲了我。
他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被我狠狠地拦下,“就在刚才,我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他咧着嘴,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哭,“你说我是绝美的。”
他记得,他对我的话又怎么会不记得?木槿一生,只为我而活,我一直都知道。
“还记得当年吗,你第一看到我的时候,可曾见过我的容貌?”
他默默地摇头。
“当你对我动心的时候,可清楚我的面孔?”
他还是摇头。
“那时的你,在意过我的长相吗?”
依然是摇头。
“那你为什么爱上了我?”我语声急促,呼吸也急促,“不就是一个字:‘知’对吗?”
两人间的情谊,缘起于知,燃于懂。无论君子之交、红颜蓝颜,不都因为知己么,天下间有那么一个人知你懂你,便值得倾其所有的交付。
我知他、他知我知他,不要太多语言,眼神里明了一切对方心底事。对一个人坦诚心事,比对他脱光**相对难多了。我可以看顺眼了拉个男人上床,却不会对他说心事。
知己,远比情人还难找。
我们将彼此这知己,做成了情人,许了姻缘,是上天垂怜。
“那时你我,缘于患难,起于寂寞。”他慢慢抬起头,“人在孤单的时候,总是会寄情的,现在的你,不孤单了。我知你重心,所以容成凤衣必是你的知己才会成为你的爱人,沈寒莳必是你的知己,才值得你并肩作战,你不再是那个独自拼杀的煌吟,夏木槿不过是个过客,当你找到真正爱人的时候。”
“所以你不告诉我你的身份,让我彻底的忘记你,是吗?”
他眼底的哀凉又飘了起来,“不打扰和不出现,是我最后能给你的。”
“然后,让我在内疚与怀念中度过一辈子吗?只能在梦中傻傻的等待你魂魄归来吗?”我低声愤愤,“你好残忍。”
“不会的。”他低低的声音那么轻柔,“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他们会带给你更加成熟与浓烈的爱,十年、二十年,夏木槿不过是你偶尔想起时一个感慨叹息,不会再伤心的。”
若天下间还有一个男人能如此微笑着希望我忘记他,祝福我过的更好,将给他的爱给予其他男子,也唯有木槿了。
究竟是多深切的爱,才能让他这么温柔而坦然地说出。
“我和他人风花雪月,你就在这孤苦一生?”我反问着。
“不苦。”他笑着,那么释然,“我有回忆,伴余生,足矣。”
我何止眼角酸,鼻子更酸,“***,人间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
“有。”他的手颤颤地碰上我的脸,指尖很轻的触碰,我能感觉到一点清凉在我脸上游移着,“你。”
他仔细地抚着,我能感觉到那指尖下张扬的热度,“你岂会不懂我的想法,为什么还要揭穿,为什么不放手?你志存高远,鹰隼展翼,不该为我困守。我宁愿你不要探求我的真实身份,夏木槿还是你心中那个俊美的少年,我也不过是一个山巅伺候你的下人,多好。”
“你永远都是我心中最美的少年。”我握上他的手,放到唇边细细地轻啄着,“无论是那个等候我夜归的夏木槿,还是这山上陪我晨昏的夏木槿,白发苍苍容颜枯朽,永远都是最美的少年。”
“我现在已是白发苍苍,容颜枯朽。”
我猛地将他拉入怀中,缓缓低下头。
他想躲,可在我逐渐靠近时,又无声地闭上了眼睛,当我触碰到他的唇,冰冷而颤抖。
无论是什么样的木槿,骨子里的温柔不会变,血脉里流淌着对我的爱不会变,分离的苦痛,所有的伤,都在这一吻中,化尽。
捧着他脸颊的掌心中多了一抹湿润,是他脸上的泪水,记忆中的他爱笑,温柔背后是坚强,从未见过他的泪水,可如今不过短短几日,我已弄哭了他两次。
手心里的肌肤粗粝不堪,不仅是扭曲斑驳,就连最基本的细腻也不见了,这些伤在他脸上,又何尝不在我心上。
“别摸。”他叹息着,又缩了。
“三年前,我四肢残废,吃喝拉撒都只能躺着,那时所有的大夫都说,我将一生成为废人,再也下不了地。”我的脸蹭着他的脸,声音诉说在他耳畔,“如果那时遇上你,你可会抛下我?”
“前些日子你被送来时不也是那样吗?”他吸了吸鼻子,“我甚至想,如果你永远不醒,那我就这样一直伺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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