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错已经怒从心头起,上前一步就想要说话,却被魏冉拉住。
魏冉平静地对司马错说:“大将军,算了。大王今日有意与我为难,您就算有什么话,他又如何听得进去?”
司马错却是大怒:“这不是欺辱于你,这是欺辱整个军队。将士百战沙场,以功授勋乃是当然,哪能把将士的军功拿来当成蛮夫角力的赌注?若是每个立了军功的将士都要受这等莽夫的羞辱,还有谁会去沙场拼命?”
话犹未了,孟贲已经踩着重重的脚步,像一头大水牛一样走到魏冉面前:“魏将军,你是不是不敢动手啊!”
魏冉没有看孟贲,只是朝秦王荡一拱手:“臣认输,这左庶长之职,就送与孟力士。”
孟贲看向秦王荡,见秦王荡阴沉着脸,并无暗示,心中一喜,忙向上一拱手:“大王,臣不服气,未能与魏将军一战,臣不敢受此官职。”
秦王荡闻此言,哈哈大笑:“那就打吧。”
樗里疾正站在首位,听到此言,不禁也恼怒起来,阻止道:“大王,不可……”
秦王荡却朝着孟贲一使眼色,孟贲不待魏冉回应,便挥舞着拳头朝他一拳打去。魏冉偏头躲过,后退两步,孟贲却又是一拳挥去,魏冉再躲,孟贲的拳头险些打到他身后的魏章身上,顿时朝上大乱。
樗里疾大急,高呼:“不要再打了……”却是无人理会。再转眼一看,只见右相张仪袖手,一脸冷笑,这个素日能言善辩之士,此时竟是一言不发。樗里疾再看秦王荡,却见他一脸兴奋,挥舞着拳头只差自己冲下去打了。
此时殿上众人都逃作一团,魏冉已经接下孟贲,两人交起手来。只是那孟贲皮糙肉厚,被魏冉连打了几拳也恍若无事,可是魏冉被他打上一拳,便要倒退三尺,再一拳,便飞了出去。孟贲仍不罢休,追上来重击几下,魏冉被孟贲用力一拳,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司马错见状,愤怒地解冠叫道:“臣请解甲归田,免受匹夫之辱!”
樗里疾见状也是怒呼:“大王,够了!殿前武士何在?将这搅乱朝堂之人拿下!”
殿前武士听了樗里疾之令冲了进来,却是看着秦王荡,一齐行礼:“大王有何吩咐?”
这时秦王荡才懒洋洋地抬手道:“罢了。”
孟贲冷笑一声,回到原位,昂然道:“我奉大王之命与魏将军交手,何来搅乱朝堂?左相当着大王的面,令殿前武士拿我,这是置大王于何地?”
秦王荡亦是得意扬扬地道:“王叔,你僭越了。”
樗里疾无奈,只得请罪道:“是臣有错,请大王恕罪。”
秦王荡嘿嘿一声,道:“念在王叔年纪大了,我也不怪你,只是下次不可。”
樗里疾只觉得一口血积在心中,只梗得脸色铁青。却见秦王荡伸了伸腰,道:“每日坐在朝堂,听你们啰唆,好生无趣,只有今日方有些意思。可惜这魏冉太过无用,偌大口气,却是不经打的。罢了,退朝。”
司马错脸色铁青,见秦王荡退朝,反将手中的冠置于地上,再解剑,再解腰上符节,将三物一并置地,转身去扶魏冉。他身后的魏章等几名将领,见他如此,亦是解了自己的冠、剑、符,与他一起扶起魏冉,走出殿来。
其他大臣见状,也三三两两地散朝而出,却是斜眼看着魏冉等人,窃窃私语。
樗里疾见状大急,忙叫值殿武士捧起冠、剑、符,快步追上司马错,苦着脸劝道:“司马将军、司马将军,休要如此。今日之事,我会劝劝大王,你不要做意气之争啊!”
司马错冷笑道:“大王如今辱将士、重匹夫,他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今日辞官,也只不过是早一步抽身而已。否则下一次……”他一指魏冉,“这般情景,便是要轮到我了。”
樗里疾闭目长叹:“若是先王于地下有知,看到今日的场景,只怕是死不瞑目啊!”
张仪走出殿来,先是拿起魏冉的手,搭了搭脉搏,暗道这小子躲得巧,虽然看似口喷鲜血伤得极重,但五脏六腑,却没有真正伤到。便放下魏冉的手,看着樗里疾冷笑道:“樗里子,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年对先王阳奉阴违,也要保这个太子。如今这样的大王,这样的大秦,你可有后悔?”
樗里疾脸色一变,指着张仪:“你!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与你计较。”
魏冉这时候已经略微清醒,听了此言,冷笑道:“可是大王,却要与我等计较。”一言未完,又咳了口血出来。
樗里疾被他这话堵得无言以对。
张仪冷笑:“你以为他是大王,可我看在他的心目中,还未曾当自己是大秦之王,仍然当自己是一个与众兄弟争权夺利的公子啊。”
司马错亦是冷笑:“他既然容不得我等,我等还是早走为好。”
樗里疾一眼见到乌获、任鄙、孟贲三个蛮汉走出来,举手止住司马错的话,叹息:“唉,大王如此作为,老夫也是无可奈何。”
司马错拂袖冷笑:“这个大王,根本不及先王的皮毛。先王谥号曰‘惠’曰‘文’,就是为了施惠国人,吸引名士,最终为大秦下一步武力扩张打下基础。纵是要武力扩张,那也是要用军功、用谋略,不是拿几个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莽夫当宝贝。哼,什么天下无敌的勇士,就凭力气大就要封大将?他以为战场上是拿力气去撞人的?牛马也力气大,只配拉车耕地,只配宰了吃,能争胜天下吗?”
张仪袖着手,阴阳怪气地道:“司马将军,你就少说两句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知道他们是牛马一样的人,你若被牛马拱死,这名声扬于列国,很好听吗?”
樗里疾见他如此,唉声叹气:“张子,你也少说两句吧,别火上浇油了,帮我留一留他吧。”
张仪摇头:“我不留他,我自己也要走了。”
樗里疾大惊:“张子,你说什么?”
张仪嘿嘿一笑,往上一指:“我不为这三只小牛马,为的是上头还有一只大牛马,君子不与牛马为伍,我去也。你们能走的,也早早从咸阳脱身吧。”
樗里疾大惊,忙追上张仪:“张子,你与老夫说清楚,你到底要如何?”
张仪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扔在樗里疾手中,道:“我已经写好辞呈,本拟今日朝上便递交的,如今看来,不如直接给你也罢。”
樗里疾手捧竹简,怔在当场。
不管他如何努力,这日大朝之后,张仪辞职,魏章辞职,魏冉辞职,司马错辞职。朝上文武重臣,数人辞职,顿时人心惶惶。
樗里疾大急,忙入宫欲劝说秦王荡挽留贤士。不料秦王荡听了这几人的辞呈,反而当即同意,叫道:“张仪、魏章之流,母后本就深厌,寡人也早有逐他们之心,如此正好,省得寡人动手。”
樗里疾无奈,只得奔走劝说。好不容易劝得司马错不辞官,却也要入蜀避朝。正要劝说张仪,不料秦王荡于次日当场宣布,令甘茂为右相,接替张仪之位。
樗里疾只气得当殿摔了笏板而走,却是拿秦王荡无可奈何。
第九章 莒姬死
数日后,城外长亭,桃花片片飘落。长亭内,地上铺了毯子,樗里疾与张仪对坐。
樗里疾尽最后一次努力劝说:“张子真的要走吗?”
张仪嘿嘿一笑:“我不走又能如何?”
樗里疾急道:“若是为了乌获那三人封大将的事情,老夫可以劝大王收回成命。若是为了甘茂封相,老夫可以让出左相来请张子担任。”
张仪看着樗里疾,摇摇头:“得了吧,你能劝他们收回多少成命?那个妇人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丝身为秦国母后的意识,一心一意还当自己是楚人,忙着要将我送回楚国给楚国解恨,要把当初被我骗走的土地还给楚国,甚至在谋划着要把一个个楚女弄进宫来为妃……”
樗里疾也有些无奈,艰难地说:“惠后的确是……可是,她说了不算,大王自有主见,从来也不曾真的听过她的话。”
张仪冷笑:“那是因为惠后往左蠢,大王往右蠢,蠢得不在一块儿,所以各蠢各的。”听他说得这么肆无忌惮,樗里疾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指着张仪手抖了抖,最终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声。张仪继续道:“我说错了吗?没错吧!我真觉得他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忘记把脑子一起生出来了,居然拿几只人形牛马当大将,每天跟他们比赛举鼎。他每天看地图只会看一条线路,就是通往洛邑的那条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就想带一支人马,直奔洛邑,杀死周天子,然后把九鼎扛回来。他以为他是成汤,是周武王,只要攻王城,夺九鼎,就可以完成王图霸业?那是找死!这样的主公,不需要我张仪来侍奉,他也容不得我张仪为臣下。因为我站在那儿,只会显得他像个白痴,只有朝堂上没有我张仪,他才能继续得意。”
樗里疾闭目长叹,老泪纵横:“先王啊,我对不起你。”
张仪站起来,拍拍樗里疾的肩头:“对我张仪而言,天底下没有什么君权神授,君王如天。天底下坐在王座上的那几个人,在我张仪眼中,只有蠢货和非蠢货的区别。运气最好的,是能够遇上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只可惜,这个人被你弄到了燕国。樗里子,我跟你说,你这个人还算聪明,只可惜脑子僵化,不懂得天底下的事,就是一盘生意,生意生意,就是要生生不息,才有意思。你就是死抱着自己怀中那堆主意不放手,结果失了生机,人也僵了,道理也僵了。如今的秦国,已经不是昔日的秦国,秦王荡倒行逆施,群臣离心,大祸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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