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是当真从未察觉他的心思,还是故作不知?”孙秋娘微微撅起嘴,不满道,“他说什么贴身护卫都是虚的,不过是因对阿姊有意,才紧紧追着阿姊不放而已。在咱们家中便敢毫无顾忌地跟随在阿姊身边,在外头还不知会如何肆意妄为呢!我们当然不能容许他对阿姊无礼!”
李遐玉举起弓,轻轻地在她额头上敲了敲:“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何家叔父既然有心让他过来历练,祖父祖母也应承下来,我便只需仔细安排妥当,打磨他的心性即可。至于其他,我从未多想,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孙秋娘眼瞳发亮:“阿姊确实对他无意?那为何不拒绝他?”
“他又何曾提过什么?不过是一时迷惑罢了。”李遐玉淡淡地道,“我们到底是幼时玩伴,但也仅此而已。如今走得近些,也只是奉长辈之命罢了。待到再过一两年,他入军籍之后,自然而然便会离得远了。”她尚未及笄,也仍未彻底复仇,提起婚姻之事未免太早了些。此前她亦只是随意地想了想往后的日子,便是无人求娶,亦能过得自由自在,又何必强求?不过,前两日察觉何飞箭的心思之后,她也多少与他疏远了些,以免他多思多想。
“祖父祖母似乎有意……”孙秋娘转念想到李和与柴氏的态度,依然多少有些担忧。
“对于此事,你们倒是比我还紧张些。”李遐玉挑起眉,“莫要胡思乱想,射箭去罢。我的婚事,尚且远远不到时候呢。秋娘,你不如多想一想阿嫂罢?如今六礼已经过了纳征,祖母正打算最近便去请期,卜算个良辰吉日。说不得岁末便会成亲,由姑臧夫人亲自送嫁。茉纱丽是长嫂,你也仔细想想该如何与她相处罢。”
“阿兄成亲还早着呢,到时候再想也不迟。”孙秋娘眨了眨眼,“我们之间姊妹情深,自然是阿姊更为重要。我早便想好了——若有人想娶阿姊,须得经我仔细查探一番方可。姊夫须得配得上阿姊,能体贴照顾阿姊,我才能放心。”
“……小小年纪,成日想着这些作甚?”李遐玉啼笑皆非,“赶紧去罢,将剩下的一百箭射完。若能十射九中,我们过两日便去贺兰山上狩猎。三月三上巳节眼看就要到了,十娘姊姊邀咱们去灵州,也正好带些皮毛与她。”
“阿姊,再过些时日,那李八娘便要成亲了罢?祖母已经接到了帖子,咱们到底去不去?”
“卢夫人也不过是为了成全颜面,才给了祖母一张帖子,恐怕心底期盼着咱们一家人都别去,免得场面不好看呢。而且,她成亲与咱们何干?在街边酒肆中瞧瞧热闹也就罢了。不过,须得将那荥阳郑氏诸人的面貌记得清楚些,免得日后李八娘使绊子的时候,咱们寻不着人。为了以防万一,也须得让人跟着迎亲者,去郑家走一遭,将诸事都打听清楚。”教自家养的斥候做这些事,亦算是大材小用了,却也不得不先行一步。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第八十四章 战火渐起
时至二月末,灵州夏州附近皆出现了假扮为马贼的薛延陀人。或数十人,或聚集上百人,不断侵扰边境附近的村庄。因着大唐边境防备日渐森严之故,番代征防的府兵们迅速反应过来,很快便展开反击。然而,薛延陀骑士皆是射艺出众的控弦之士,不似寻常马贼那般时常手持胡刀近身作战,将他们视为马贼的大唐兵士由于误判的缘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河间府虽早有预料,却也因着薛延陀人个个凶猛狠辣如饿狼之故,牺牲了许多府兵。五位校尉虽有心立功,但那些薛延陀人实在太过凶狠,即使得胜,也不过是拿府兵的性命堆出来的惨胜而已,根本毫无意义。故而,当李和将果毅都尉、校尉皆召到主军帐中,欲选两人负责前往边境征防对敌之时,五人皆沉默以对,竟无人主动请战。
李和扫视着他们,心中不无失望。何长刀与郭巡亦是浓眉倒竖,却并未出言。
眼前这些校尉,皆是当年突厥战败之后渐渐提拔起来的,靠着偶尔剿灭山匪、围杀马贼赚取军功以助升迁。他们曾多少有些自大,以为自己战无不胜,然而在贞观十五年薛延陀人声东击西突然侵袭怀远县时,却因无法控制住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混乱场面,险些教敌人破了怀远县城。或许过去的记忆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在面对强大的敌人之时,他们居然生出了几分怯战之意。
“啧!真是不成器的混账东西!平时在演武场上斗来斗去,不是很威风么?怎么事到临头都成了缩头乌龟?!”李和拍案而起,“你们怕薛延陀那些胡虏?!身为大唐的武官,居然怕胡虏不敢请战?!若是传出去,咱们河间府就成了笑话!连老夫的脸都会被你们丢个干净!”
“贪生怕死的混账,就给老夫滚回家去!河间府要的是勇武的儿郎,不是缩头缩脑的胆小鼠辈!都给老夫滚出去!别教我再瞧见你们!!郭果毅、何果毅,你们守在河间府,由老夫亲自带人去会一会那些薛延陀的狗奴!”受了斥责的几位校尉皆有些羞愧地垂下首,如楔子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然而,此时再请战已然迟了,他们只能涨红了脸,依旧维持沉默。
“都尉不可!”郭巡立即行礼,反对道,“不过是数百薛延陀人而已,何须都尉亲自前去?都尉理应坐镇河间府,遣他人去边境征防才是——某愿请战!”
“某愿往!郭果毅擅长文书之事,还是留在军营协助都尉得好!”何长刀亦出列道,扫了五位校尉一眼,“不过,薛延陀人上回劫掠不成,很可能会纠集更多贼子南下。如今斥候也尚未查知他们的动向,多点些人前去征防更合适!”
李和略作思索,让部曲将谢琰唤过来。原本正全神贯注于练兵的谢琰早已听闻此事,入得军帐后,便道:“杀鸡焉用牛刀。属下愿作斥候,前去大漠探查薛延陀人的行迹。”若能担下斥候之责,也方便他操练那些新属下的默契。演武场上的训练毕竟有限,且长年累月中大家练习战阵、箭法、刀法亦很相似,唯一的区别,便是战场上的历练。只有真正杀过敌人、勇敢无畏的兵士,才能为他所用。
李和对他一向放心,一语未发便让他去了。五位校尉见状,更是羞愧难当。何长刀点了三人,命他们回去做好准备,翌日便前往边疆附近巡守。而谢琰带着手底下的一百二十府兵,于当日傍晚便离开了军营。
稍后不久,李遐玉就接到军营中传来的消息。训练有素的二百女兵、二百部曲立刻汇聚在一处,悄悄越过贺兰山,绕道前往灵州以北的大漠。一明一暗,两队奇兵,各自开始探查薛延陀人的动静。
二月的大漠,气候依旧奇诡多变,忽而狂风大作沙暴漫天,忽而风雪交加冰冷刺骨。如此恶劣的天气,不仅令斥候们的行动越发艰难,缺少粮食的薛延陀人亦是越发暴躁不堪。劫掠大唐村庄失败后,他们便谋图聚集部族之力,再度南下侵扰。然而,如今却被困在大漠中,无粮无草,人马皆是饥寒交迫。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靠宰杀冻伤的马匹,暂时填饱肚子。
若是眼前出现一支商队或马贼,想必这群饿得眼睛发绿的薛延陀人必定会如饿狼一般扑上去啃咬。只可惜,如今无论是商队还是马贼,都远远地避开了灵州夏州附近的危险之地,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大漠中遇到任何人——大唐斥候除外。
离他们不过半日路程之外的绿洲中,来自大唐的一行人,在遮挡风沙的胡杨林内早已建起了毡帐。简陋的帐篷当中,思娘与念娘正举着摇摇晃晃的烛火,李遐玉则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查看着手中的舆图:“这样的天气,实在很难瞧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如今薛延陀尚未彻底与大唐决裂,东有突厥降部侵扰,西有西突厥步步紧逼,他们暂时也不可能生出举族南下的念头。不过是某个部族私自行事而已,顶多不超过千人,若是缺衣少食熬不过去,说不得还会折损一两成。”
“七八百人?好像也并没有多少呢。”念娘接道。思娘也道:“咱们一人杀两个就够了。”一旁的何飞箭听得怔了怔,皱着眉头瞥了两个侍婢一眼。
“是啊,七八百个头颅,实在不想放过去。”李遐玉抿起唇角,“若是让这些人活着冲到大唐边境,恐怕会祸害不少平民百姓。”
“你想杀光他们?”何飞箭难掩惊讶之色,“咱们只有四百人,那可是一千个饿得恨不得什么都能吃下的薛延陀人!”
“饥寒交迫确实极有可能让他们狗急跳墙,但若是气力不济,再凶暴也不可能维持长久。何况,阿兄尚有一百二十府兵,可作为奇兵出击,彻底击溃他们。”李遐玉回道,“你也莫要小看我家的女兵与部曲,他们每一人都至少杀过四五十个敌人,身经百战。我们从未小觑过薛延陀人,亦不会轻视自己。以眼下的境况,以逸待劳,出其不意——以少胜多有很大的胜算。”
“……眼下尚且不知谢三郎他们身在何处,还是小心谨慎行事为好。”何飞箭接道,“此行只是为了探查薛延陀人的动向,咱们已经寻得他们的行踪,便足够了。如果贸然行事,反倒有可能陷入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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