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十娘姊姊替阿兄打抱不平。待阿兄家来,我问问他可带了什么有趣的特产,让十二郎给姊姊送过去顽。当然,也不会忘了十二郎的辛劳。”
两人说了一会儿小话,眼中都蕴着笑意。不过,因柴氏还须得去刺史夫人的行障中问候,便只得暂时告辞了。如此在各家官眷的行障中转了一圈,李家人才回到自家牛车中。婢女们立即端上乌梅浆、酪浆以及过风消、水晶龙凤糕等吃食,一家人都略用了些。
将近午时,远方终于有车马辚辚行来,带起烟尘阵阵。李遐玉定睛一看,只见数百匹骏马护送着十来辆牛车、上百头骆驼,不紧不慢地行来。牛车装饰奢华,缀满璀璨诱人的珠玉;骆驼均驮着沉甸甸的物品,几乎压弯了它们的脊背;骏马上的兵士则精神抖擞,旌旗猎猎。为首的正是手持旌节的崔尚书,及李和等折冲都尉,与几位从未见过的胡人男子。
李都督与刺史笑着迎上去,崔尚书利落地下马,与他们拍肩寒暄起来。那几位胡人男子更是双目微红,泪洒衣襟,想来应当是契苾何力、契苾沙门兄弟二人及其亲信了。也不知这些三品高官都说了些什么,李都督回首命人又围了一圈行障,几人转身入内,灵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跟了进去。
郎君们商谈国事去了,以卢夫人为首的女眷便从行障中缓步而出。李遐玉左看右看不见谢琰,便假作扶着柴氏跟上去。就在此时,一辆金碧辉煌的牛车中,走下一位姿容姣好的中年胡妇。她穿着郡夫人的诰命服,显得十分隆重,脸上虽带着笑意,却难掩疲倦。而扶着她的,却是一名胡婢与长身玉立的谢琰。
卢夫人脚步顿了顿,她从未见过谢琰,并不知这个小郎君的身份,便只笑道:“想来姑臧夫人已经累了,不如且到前头的行障中歇息片刻?此外,可需唤些医者前来为夫人诊治?”后头诸位贵妇都停下脚步——原想着为这位姑臧夫人举行一次盛大的饮宴,但眼看着她竟是久病未愈的模样,便不好再打扰她休息了。
姑臧夫人听谢琰低声说了几句,浅浅笑道:“原来是卢夫人。卢夫人盛情款待,本不该推辞。但因养病的缘故,倒是不能与诸位一同热闹热闹了。不过,我本便打算在灵州多停留些时日,倒也不拘今日,改日再与各位饮宴如何?”
“本该如此。”卢夫人道,“行障就在前头,姑臧夫人请。”
众内眷簇拥着两位郡夫人,来到行障中。行障虽宽大,但姑臧夫人经受不得喧闹,于是只得有品阶的郡君、县君们携着自家小娘子随行。其余世家官眷虽也想进去露一露脸,但又无法厚着脸皮跟进去,便只得黯然离开了。当然,她们这一趟也并不算白来,多少在卢夫人与刺史夫人跟前待了一段时间,又得了姑臧夫人会在灵州停留的消息,回去也可好生筹算一番了。
☆、第四十七章 姑臧夫人
都督府待客的行障与方才又有不同,乃是取上好的益州绫围成,上头绣着繁杂端整的宝相花纹,看起来既富贵又庄严。姑臧夫人、卢夫人以及诸位郡君、县君依次入内后,由侍婢引着按品阶坐下来。郡君、县君们轻声问候姑臧夫人,卢夫人作为主家也寒暄几句,却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瞧去。
不仅仅是她,好几位贵妇都看了谢琰一眼又一眼,总觉得那个俊秀的少年郎很是面熟。而且,他看着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使是姑臧夫人的晚辈,也实在不适合留在满是女眷的行障内。更何况,他生得乌发乌眼、举止从容有度,瞧着完全是世家子弟做派,根本不像个胡人。
“这位小郎君,可是姑臧夫人的晚辈?”卢夫人便问道。
“若我能有这般俊俏又聪敏的孙儿,这辈子便知足了。”姑臧夫人笑道,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血色,“这位谢小郎不是旁人,正是李折冲都尉的义孙,在薛延陀牙帐里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说来,三郎,你的祖母、妹妹应当都在罢?且给我引荐一二?”
“是。”谢琰弯起唇角,来到柴氏身侧,深深拜下,“不孝孙儿见过祖母。”
柴氏将他扶起来,轻嗔道:“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怎地还这般多礼?”虽是如此说,但她心中很明白,在家中能够举止随意,在外头却须得谨慎几分才好。这般出众的孩儿,可不能给有心人落下不孝顺的名头。而后,她又带着李遐玉、孙秋娘上前给姑臧夫人见礼:“多谢夫人一路照料三郎。”
姑臧夫人眉眼间皆是笑意:“我这身子骨哪里照料得了人?幸而有这孩子在旁边护卫呢,也能与我说说灵州风物,解一解路途的烦闷疲累。”
谢琰接过话:“姑臧夫人教了孩儿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受益匪浅。不过,夫人,孩儿是男子,在此处毕竟不便利。阿妹元娘是个伶俐的,可替孩儿暂时侍奉在夫人身侧。她通晓铁勒语,也可陪夫人多说一说话。”姑臧夫人虽能说长安官话,但依然更熟悉铁勒语,这也是她喜爱谢琰的缘由之一。至于铁勒语,与薛延陀语相通,交流完全无碍。
姑臧夫人闻言微微颔首:“倒是我疏忽了,你且去罢。”说着,她握着李遐玉与孙秋娘的手,细细打量她们一番,笑道:“三郎的妹妹,果然都是灵慧可人的孩子。你们都身着窄袖服,难不成都爱骑射?这在汉人小娘子中并不多见呢。”见她很喜爱自家的妹妹,谢琰心中放松许多,便向卢夫人、柴氏行礼,悄悄退了出去。
李遐玉回道:“不瞒夫人,今日本只想着来接祖父与阿兄,所以穿了平时惯常的衣衫,又骑了马过来。若是早知来迎夫人,祖母说不得便让儿与阿妹穿得更庄重些了。”
“随意一些倒是好。瞧我这一身诰命服,穿着沉得很,又有什么意思?”姑臧夫人扫了四周一眼,抿嘴笑道,“诸位也都穿着便装,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便装与便装亦是全然不同。李遐玉方才就见过这些个贵妇并小娘子,自然知道她们打扮得十分精心,颇有几分争奇斗艳的意味。由此,她们一家更显得朴素许多。不过,无论装扮如何,看在心有善意的人眼中,自是能寻出千般好处。由谢琰而得来的姑臧夫人的善意,当然须得好好珍惜。于是,她便更是巧妙而又诚心诚意地与这位夫人说起话来。
不过说了几句,姑臧夫人便越发欢喜了,随口命仆婢将李遐玉、孙秋娘的坐席都搬到她身侧来,又对柴氏道:“柴郡君,且将你们家两个小娘子借我些时日罢。”
“若是姑臧夫人不嫌弃,替老身好生调教她们些时日也好。”柴氏自是答应了。
众目睽睽之下,姑臧夫人也并未厚此薄彼,又唤了其他家的小娘子上前来瞧瞧,给了她们不薄不厚的见面礼。因都督府是主家,她又留了两个李家小娘子在身侧,其中便有李丹薇:“卢夫人说不得也须得借两个小娘子与我了。”
“她们得了姑臧夫人的眼缘,也是她们的福分。”卢夫人有些矜持地笑了笑。她身侧的崔县君便击掌,示意婢女们端上各种眼花缭乱的吃食。
因考虑到姑臧夫人在病中,李家临时变更了食帐,换下许多太过油腻的菜,端上来的吃食以素食、汤羹、粥饼为主。如饼类便有虾饼、素汤饼(素面)、古楼子(芝麻胡饼)、巨胜奴(牛羊肉饼)、天花饆饠;粥类则有紫米粥、莲子粥、青精粥、白粥、赤豆粥等,凑齐了多种颜色;羹类有鹅肉羹、驼蹄羹、道场羹、十遂羹(十种水中物制成);素食则有昆仑瓜(茄子)、胡瓜(黄瓜)、菠薐菜(菠菜)、千金菜(莴苣)、蒸藕片等;肉类有葱醋鸡、驼峰炙、西江肉丸;点心又有金银夹花平截(蟹肉卷)、天花(菌菇包子)、婆罗门轻高面(糖馒头)、曼陀样夹饼(烤馅饼)等。
面对琳琅满目的吃食,姑臧夫人每样都略尝了尝,进了紫米粥与鹅肉羹,便作罢了。不过,她发觉身边的都督府家小娘子比折冲都尉家的小娘子更拘谨些,于是很亲和地给她们布了菜。转回首见李遐玉、孙秋娘不紧不慢地吃了好些,想起谢琰也是这般守礼却不拘泥,不由得笑了起来。
待得午食结束,仆婢们又呈上鲜果、干果以及浆水,姑臧夫人便叹道:“还是咱们大唐的吃食合口味。在薛延陀牙帐中,衣食住行都很是不舒适,这才病了许久。仔细想想,若是贵主下降,去了漠北,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卢夫人接道:“可不是么?圣旨下来之后,听说长安便有好些官眷都给皇后殿下上书,请殿下劝谏圣人,勿使新兴公主下降和亲。还有些宗室的县主、郡主,都提出代贵主前去和亲,可见姊妹情深。”
于是,众贵妇又喟叹了一回,纷纷觉得新兴公主受了莫大的委屈。只李遐玉却是想开了:眼下新兴公主尚未离开长安,更未出塞,变数还多得很呢。这桩婚事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圣人又何必将亲出的帝姬送出去呢?虽说圣旨不得朝令夕改,但其中可做的事情仍然多得很。只要寻着合适的借口,和亲之事便是作罢也无人能指责大唐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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