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御马飞奔这么许久,想来也累了,不如就在庄园中歇息片刻。也免得三郎君闻讯回转,又错过一回。”众部曲忽然散开,冯四爽朗笑着走来,亲自为李遐玉牵马。他虽是谢琰的部曲,但身为他的武艺师傅,地位自是非比寻常。如此对李遐玉示好,亦可见他如今待李家人已然是无比亲近。
李遐玉跃下马,温和道:“冯四师傅说得是。那我便等着阿兄回来罢。大兄可在庄园中?”
“孙郎君前两天带着部曲去翻越贺兰山,约莫再过些时日才能回转。”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差点被送出去的真正的金枝玉叶,总觉得新兴公主很悲催……
想想她要被送出去和亲的时候,作为妹妹的城阳公主、高阳公主都已经成亲了。二凤宠的几个女儿成亲都是十二三岁,不管怎么说,她没定亲也是二凤对她不是那么在意的缘故吧,所以才能把她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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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像这种对外谋略的大事,只能二凤做主,新兴公主也只有听命的份,男女主这样的孩子更是不可能影响什么,只能顺势而为罢了~
☆、第三十七章 抽丝剥茧
冯四将李遐玉引至谢琰的院子里,又命部曲给她奉上些鲜果杏酪,便自行忙碌去了。李遐玉饮了温热的杏酪,略用了些鲜果,便随意打量起周围来。这并非她头一回来这个院子,然而,无论来多少回,瞧着也似乎与先前无甚区别。
正房是谢琰就寝之处,以屏风相隔成左中右三间。左边便是寝房,只有一张再简单不过的木床,一张矮榻并书案等物;中间是待客的厅堂,除了长榻、矮榻以及凭几、长案之外,也别无他物;右间是书房,书架上几乎都是兵书与舆图。
左右厢房分别是谢琰闲来制作弓弩等武器的工坊以及挥毫洒墨的另一间书房,都算得上是他平素消磨闲暇之处。他每日亦有练习法帖的习惯,最爱临摹的是行书与草书,然而却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书,据说是自幼习字所致。偶尔,他亦会绘制水墨丹青,贺兰山景、黄河之水、大漠戈壁、草原奔马皆是他笔下舒然展开的画卷。虽则画技算不得上乘,但李遐玉总觉得别有一番大气在内,也称得上佳作了。
至于显得较为逼仄的院子内,则放置着两个石墩,用以随时举动练习增加臂力。长年累月下来,原本圆石凳大小的石墩,也渐渐变成了圆石桌状。李遐玉上前试了试,她的气力已然不算小,单手却依旧提不起来,双手倒是可勉强提动。
如此走动一番,李遐玉也仿佛依稀能猜得谢琰平日生活的情形。院落中处处皆是他留下的气息,清朗如风,令她满心的焦躁不由得平顺许多。又等了片刻,正当她欲出院落四下走一走时,回首却正好见谢琰步入院门,朝她浅浅一笑。
不过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郎,身着白青色窄袖圆领袍,脚踏皂色长靴,手执暗红色马鞭,翩翩行来。纵使沾染过无数鲜血,他周身却依旧温暖安宁,瞧不出任何叱咤沙场的煞气,令身边人无不如沐春风。
在李遐玉心中,他就像是水,时而温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时而如奔腾洪流毫不容情,时而如疾风骤雪似冰似霜,时而如地下暗河隐藏激涌。任何时候待任何人,他都自有不同的应对之法,看似不变实则多变,看似多变实则不变。然而,不论变与不变,他都是她苦恼时最先想到的人,是她满心依赖的兄长,是她放在心头最重要的家人。
“阿玉。”思绪涌动之间,谢琰已经来到她身边,“为何立在院子里?走,进房中歇息罢。昨夜玉郎遣人来报,说你似是有些心绪不稳。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论何事,你只管与我说便是。一则闷在心中总是不好,二则或许我能给你出一出主意。”
两人来到厅堂里,在短榻茵褥上坐了。李遐玉抬手欲给谢琰倒一杯杏酪,不料他却也伸手过来取浆水壶。手不经意间交叠在一处,温热的触感令他们都不由得抬首望去,却也只是相视一笑而已。
“阿兄且坐着罢。”李遐玉道,脸上并无任何忸怩之色,仍旧坦然大方地执壶倒杏酪。
谢琰遂放开她的手,无意识之间,却轻轻地摩挲着手指,而后神色如常道:“多谢阿玉。”
对坐饮了杏酪解渴之后,李遐玉方将昨日自李丹薇处听得的消息一一道来:“十娘姊姊听她家祖母与阿娘提起此事,想来应当有九分真。阿兄,若是圣人当真应薛延陀所求,将新兴公主下降,阿爷阿娘的仇何时才能报?我习武从军本便是为了报仇雪恨,若是生出了这般变故,又该如何宽慰阿爷阿娘在天之灵?”
谢琰微微拧起了眉头,将旁边的鲜果推过去:“且吃些樱桃,稍微平复心境罢。阿玉,你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
这些樱桃是庄园中出产的,个个莹红圆润,口感酸甜合宜,很是不错。李遐玉吃了几颗,心绪仿佛当真好转了不少:“阿兄莫非觉得,此事未必为真?但……祖父眼下忙忙碌碌,应该为的就是此事罢?若是长安来使,想必会从周边折冲府带些兵士当作扈从护卫,一同前往漠北薛延陀牙帐中。祖父想来大约正在挑拣合适之人。”
“阿玉,你仔细想想,圣人之前犹豫不应,如今却又为何突然答应了?中间发生了何事,促使圣人改变了主意?”谢琰道,“倘若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所见所闻也不过是一角而已,并非真相。”
李遐玉怔了怔,她确实因太过激动而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莫非是薛延陀人从中做了什么?圣人只能以新兴公主下降,作为交换?如此逼迫而得来的和亲,中途想必会出现许多变数。”
“不错。”谢琰颔首,“弘化公主、文成公主皆为宗室女,新兴公主却是圣人亲出的帝姬,其中差别自然并非一星半点。薛延陀自两年余前大败之后,其在漠北的势力与影响已经渐渐衰微。他们何德何能,居然能尚得一位正经的金枝玉叶?论威胁,论和睦与诚意,比之吐蕃与吐谷浑都多有不如。”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遐玉咬了咬嘴唇,“咱们都丝毫未能得到半点消息,想必并非灵州,而是其他地方出了事。足以动摇圣人待薛延陀求亲的态度,定然与北方诸胡族有关,不是突厥降部便是高昌……或者铁勒降部。”除非危及大唐北疆的安宁,否则圣人又何必忍痛送出亲生之女?新兴公主再不得宠,也是实打实的帝姬。但凡有任何可转圜之处,应该都能用宗室女替代才是。
谢琰道:“此事且放下不提。以圣人的脾性,走一步观十步,待薛延陀又素来警觉,定不会轻易教他们借着尚公主之名,狐假虎威,在草原上更得威势。你忘了之前的大战么?薛延陀人奇袭,突厥降部败逃——但阿史那思摩(李思摩)何时学会了坚壁清野?”
李遐玉心中大定:不错,当年看似薛延陀趁机奇袭,但圣人心中应该早有防备才是。不然,突厥降部又如何会在连败连逃的时候,还不忘将粮草以及草场全部烧毁?致使薛延陀人面对接下来大唐诸路攻势无以为继?这定然是圣人早便吩咐过的缘故。如今看似是大唐被逼着舍出新兴公主和亲,说不得便有什么奇谋等在后头呢?若真教薛延陀人娶了公主,头一个咽不下这口气的必定是圣人。
想到此,她神情已是全然舒缓下来:“阿兄说得是。此事是我太过心急了,不曾细想……”
“阿玉,我知道,报仇之事于你而言极为重要。不过,也别因太过急切而失了冷静。”谢琰接着道,“换作往常,你定然会察觉其中的奥妙,哪里会心焦至此?他日在战场上,一时的慌乱,便可能带来无穷后患。”
闻言,李遐玉认真地点头道:“我明白,阿兄。往后定会以此为戒,不会再犯。”
谢琰这才神色略松,微微笑道:“说起最近发生何事,咱们不知晓,祖父未必不知道。再者,说不得康五郎君那头也能探得些许消息。即使不够准确,也足可清楚到底是何处有异动了。”
“我这便回去修书一封,问问石娘子。”李遐玉道,“阿兄便辛苦些,闯一闯河间府军营罢。”李和治军严谨,她虽是嫡亲的孙女,却也同样不能擅入军营。再如何与他讲理也不顶用,她尝试数回之后只得放弃了。
谢琰道:“交给我罢。若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系就是。”
李遐玉嫣然一笑,轻松地站起身来:“玉郎与秋娘还等着我呢,我这便回去了。”
“将近午时,不留下来用些吃食再走么?”谢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你策马奔回去,至少须得一个时辰。”
“那便准备些许干粮就是了。”李遐玉道,“前些时日天天狩猎,每日都食炙肉,太过油腻。如今正好用些清淡的吃食。此外,阿兄若能让我带些樱桃回去,那便再好不过了。”樱桃正是刚成熟的时候,想来所产并不多。但思及李遐龄、孙秋娘在,李遐玉便少不得讨一些了。
谢琰上午其实已经携了一袋樱桃过去,却并不提起,只笑道:“尽管去厨下拿就是了。”多取些樱桃,她这当阿姊的才能多吃几颗。不然,恐怕全都留给两个小家伙尝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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