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谬赞。若论起休憩,臣又如何能比得过诸位贵主呢?尤其是衡山长公主,对这些颇有心得。陛下不妨召见驸马都尉崔希,问一问他?说来,慕容对这些也颇为通晓——”
“……臣觉得,王将军所言极是。附议。”
“慕容爱卿,不可敷衍朕。啧,朕怎么将妹夫给忘了,赶紧将他叫过来,仔细问问。”
同一时刻,甘露殿后的延嘉殿中,武皇后也召见了她的心腹们。为首者便是定敏郡夫人李暇玉,以及崔相家的王夫人、义阳公主、衡山长公主、崔菀娘、谢红染、谢梅初等。这些贵女们,皆尽是木兰卫的核心人物。由此可见,木兰卫与武皇后亦已是紧密相连,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女子们小聚,自然并不只是煎茶而已——便是强悍如木兰卫中的这群女猛士,偶尔亦会如同寻常女子那般,享受闺中的那些小乐趣。譬如剪花簪戴,又如染红指甲,或者拿着新进上的面脂、口脂与香饼品评议论一番。
义阳公主给年仅三岁的爱女染了幼嫩的指尖后,回首一看,不到两岁的妹妹太平正趴在她膝边,好奇地看着她红色的指尖。于是她笑了笑,拿起凤仙花汁与细纱,也给她缠了起来:“小小年纪便是个爱美的,待会儿再给你挑几朵花簪戴上。”
太平公主双目晶亮,咿咿呀呀地跟着说起来:“花儿,簪戴……花儿……我也戴……”
“小家伙,你哪有什么头发能簪戴花?”衡山长公主笑起来,轻轻戳了戳她肥嫩的脸颊,“给你编个花环戴一戴罢!染娘手巧,赶紧些,给这两个小的编两个花环。来,来,你们去看着染娘怎么编。”
武皇后不紧不慢地打开犀角细筒,指尖挑了一抹口脂,细细看了看:“这种颜色也只得她们这些年轻女娘用,我倒是不合适了。”而后,她靠在隐囊上,似笑非笑地望向李暇玉与王夫人:“最近那些御史都不肯安生,想来你们也已经有所听闻。”
“何止是我们?”李暇玉回道,“长安城内,如今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王夫人接道,“既是圣人的旨意,又合情合理,便只管遵命就是了,何须如此?”
“在他们看来,我处理政务自然既不合情又不合理。”武皇后微微一笑,“便如同当年你们一个领兵出征,一个建女医学馆一般,教他们说得大逆不道,仿佛顷刻间天就要塌下来了似的。他们……倒也罢,我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担心其中有人心怀不轨。”
李暇玉挑起眉:“殿下发现了什么?”
“只是怀疑罢了。”武皇后垂下眼,淡淡地道,“虽与泽王(大皇子)与许王(二皇子)并无多少母子情分,但我私心里却不愿他们被人利用。陛下一向重情,可经不得这些事。”
“……”李暇玉心中微微一凛,最终却只化为微弱的叹息:为母则强,世间事大抵如此。
☆、番外五 千古女帝(中)
幸而,武皇后所忧并未成为事实。
大皇子泽王与二皇子许王年少时即被圣人厌弃,二人之母又犯下弥天大错,至今杨氏仍封在宫室中抄经思过,刘才人则因意图对皇嗣不利赐鸩酒自尽而亡。更何况,武皇后生下四子,论身份皆为嫡出,个个都比他们更符合宗法。故而,明知夺位毫无希望,他们自是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有人心怀不轨欲与他们联系,煽动他们抢夺东宫之位,他们竟慌慌张张地入宫禀报了圣人。圣人听闻之后,叹息一声,待他们温和了许多。
至于那些利欲熏心之辈,则被圣人与武皇后毫不容情地处置得干干净净。为了以儆效尤,均以谋逆罪论处,首犯与从犯皆处斩,亲眷则流放岭南。堂堂官眷世家,皆痛哭哀啼地走出了长安城,徒步南下的犯官眷属队伍竟延绵数十里。
目睹此事的太子殿下心中不忍,禁不住替那些无辜妇孺幼子求情,武皇后驳回了他的折子。母子二人激烈论辩之后,皇后殿下目送他步伐沉重地走出殿去,忽而对守候在身畔的李暇玉道:“他自小性情便如此慈和,我本以为圣人教了他这么些年,他也开始监国听政,也该有些改变了。却不料,如今竟为了这些无干之人与我辩驳起来。也不知太傅是不是与他说那些圣王之道说得太多了!”
显然,她还在气头上,甚至有些迁怒太子太傅崔子竟,李暇玉心中苦笑,摇首道:“太子殿下生性仁慈,本是圣君之像,殿下为何而怒?”她倒是打从心底喜欢这位太子殿下,若非他心善之故,前世她与妹妹恐怕至死都会被遗忘在深宫当中。
武皇后瞥了她一眼:“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虚的作甚?圣君,只不过是后人美化而已。为君王者,若是一味仁慈如何能成事?心有沟壑,胸怀大度,都是应该——但该杀伐果断的时候,断不能手软!这便如同你们在战场上之时一般,胜机稍纵即逝,若是放过敌人,他日受罪的便是自己!”
“是,无论再如何仁善,也须得遵从律法行事。此番谋逆事,并无任何错漏之处,也没有冤枉他们。胆敢挑拨天家父子兄弟之情,与谋逆有何分别?太子殿下如今尚且年少,心中或许很清楚轻重缓急,只是不忍见血腥哭泣罢了。若是经历得多了,说不得以后便能泰然处之了。”也许,能够泰然处之,对他而言,心里反而更轻松一些罢。
武皇后微微颔首,叹道:“须得让圣人好生教一教他才好。”
于是,听闻此事的圣人特意将太子殿下唤到骊山行宫,父子俩关上殿门独自对谈。
当太子殿下走出宫殿的时候,秋风灌满了袍袖,整个人都仿佛要飘飞起来。他仰着首望着碧空,长长一叹。奉命前来禀报鹰扬卫消息的谢琰忽然停下脚步,觉得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郎似乎并不适合宫廷,更不适合那个御座。
他确实聪慧敏锐、才华出众,但他同时也十分慈悲,心肠很软。即使学了这么些年的帝王心术,他依然不忍心。也许他并非不能做那些杀伐果断的决定,但这些事压在他心中,迟早都会让他越发愧疚、越发多思多虑。
他曾经很感激,前世亦是这位太子殿下将受困的两位姊姊救出深宫,才给了他和公主那一段相守的缘分。但如今,他却觉得十分怜惜,不愿眼睁睁目睹着他因病情深重而早逝。但即使再怜惜,作为臣子,他又能做什么?他是嫡长子,太子之位注定是他的。若只是病弱,并不足以让帝后与众臣改变宗法继承的原则。
“三郎,我也想帮一帮他。”李遐玉听闻后,亦只能叹息,“不过,他就是那样的脾性,自小如此。若非他这般仁慈,也便不是他了。或许,这便是他的命运罢。只能让医者们注意些,小心他病情发作罢了。”
不过,无论再如何谨慎,他的命运或许都是无法改变的——
永徽二十六年秋,皇帝陛下头疾再度加重,帝后同往骊山行宫休养,命太子监国。太子弘因政务出行东都洛阳,而后病情反复,于合璧宫绮云殿猝然崩逝。消息传至骊山之后,帝后哀痛不已。太子是皇帝陛下与武皇后第一个成活的孩子,两人对他的宠爱与期盼人尽皆知。即使他们之间曾发生过分歧,后来也犹如水过无痕一般消失了。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作为父母,心中的悲伤可想而知。
悲痛之下,皇帝陛下坚持将他追谥为“孝敬皇帝”,并将他以天子礼仪葬入自己的乾陵之畔。众臣皆不敢亦不忍心反对,只得由他去了。由于太子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太子妃裴氏移出东宫后,只能在大明宫中居住。裴氏遂上表,坚持入道观修行,作为居士持斋。武皇后索性在她所居的宫室附近修了女冠观,便于她修行生活。数年后,裴氏去世,被封为“哀皇后”,与“孝敬皇帝”合葬。
太子弘去世次年,潞王李贤被继立为太子。与兄长相比,这位太子殿下更似他们的父母。他不但聪慧敏捷,才思横溢,且性情果决,身体亦很是强健,礼乐射御书数无所不通。
作为太子,他几乎是无可挑剔,足以抚慰帝后痛失一子的苦楚。因好文之故,他更召集文官主持注释了《后汉书》,由是获得了朝野内外的称赞。
对于这位太子殿下,尚书省左仆射兼太子太傅崔子竟亦是十分满意,私下对爱徒谢琰道:“修书注释,果然是获取名望的好办法。昔年濮王(魏王李泰)曾修《括地志》,庶人承乾便大感威胁。后来我陪着圣人制法帖,惠及天下,濮王与庶人承乾都曾想过抢夺这番功劳。如今之举,皆是太子自己所想,并没有人指点过他,你觉得如何?”
谢琰眉头一动:“幸而不似濮王。”作为太子,树立威望理所应当。但若是身为王爷,通过修书或者注释来博得名声便不是什么好事了,足可窥见其勃勃生发的野心。
这位太子殿下在兄长位正东宫时,从未逾矩过,甚至经常与弟弟们一同斗草斗鸡顽耍,很是随性。到了如今,他却毫不吝啬地展现他的能力,显然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支持。或许他无意与已逝的兄长争抢什么好名声,但作为未来的帝皇,却不得不拥有这些好名声,否则又如何能镇得住底下的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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