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些怅惘之感。这么些年来,她与驸马什么都好,只是到底少了一个孩子。妹妹亦是如此,婚姻美满,却始终不曾有孕。难不成,当年在冷宫之中时,发生了些她们并不知晓的事?断绝了她们成为母亲的希望么?按理说不该如此,阿弟的子嗣便延延绵绵,全无异状。武氏应当不可能行这种没有意义的阴私之举罢。
自梦中悠悠醒来,便听见身边人正在唤“公主”。
她张开双目,玉臂微舒,挽住身畔结实的长臂,依偎在他怀中。
“公主,做了噩梦?”
“不,并非噩梦。只是梦见了我们成婚的时候。”
“那便是美梦了。”依旧年轻俊美的驸马笑着道,“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们双双转世为人,又结为了夫妇。”
“当真?”她欣喜地笑起来,“莫不是我在佛前许的祝愿成了真?明日正值休沐,你陪我去礼佛如何?我这段时日抄了些经书,正好在佛前供起来。”心中转瞬又想到,莫非她所梦的,亦是转世为人后的情景么?他们终究会拥有自己的孩儿血脉?终究能摆脱加诸于身上的锁链,自由自在地生活?
莫非阿娘、阿妹与阿弟亦是如此?若是当真,那这一辈子应当遭受这些,她亦已经不恨不嗔不怨了。
“也好,在佛前多供些香油,那些比丘想来应该很是高兴,佛祖亦然罢。”
“你这般说,对佛祖太不敬了。不若捐个金佛身?可惜资财似乎有些不够使。”
“礼佛只需诚心诚意便足矣。你抄的经书,足可比得上捐建佛寺的功德了。无须刻意如此,不然反倒是着相了。”
“这倒是……”
“比起礼佛,不如陪着你在家中歇息呢。”
“不成,我已经歇够了。”
喁喁低语,依稀传出锦帐。窗外,春光正好。
☆、番外五 千古女帝(上)
永徽二年秋,皇帝陛下的漫长孝期终于结束。象征性的除服仪式甫过不久,这位陛下便颁发敕旨,执意立武贵妃为后。群臣虽对武贵妃无子颇有微词,遍数后宫之内却再无品性绝佳的嫔妃,于是只得接受现实。至于那些反对之声,或是有所图谋,或是纯粹为反对而反对,皇帝丝毫不放在心上。
永徽三年冬,武皇后生嫡皇子弘,皇帝大悦,大赦天下。次年,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弘遂被立为代王。弘生而体弱,但帝后二人对他珍爱有加,甚至不惜带在身边亲自照料,一家和乐犹如民间夫妻父子。不久之后,皇帝陛下便发册书,封代王李弘为太子,由是东宫之位尘埃落定。
永徽五年冬,帝后前往太宗文皇帝的昭陵祭拜。归长安途中,武皇后生四皇子贤。他是帝后第二个成活的孩子,生性聪敏,容貌俊秀出众。旋即,皇帝册封他为潞王,赐万户封邑,很是宠爱。他与太子李弘一样,由帝后悉心教导长大。
永徽七年春,武皇后又生五皇子哲。或许是因生产有些不顺之故,这位五皇子并不似兄长们那般聪慧,不过性情很是柔和。武皇后教子严格,时常觉得他“朽木不可雕也”,但皇帝陛下却觉得“五郎憨直可爱”,严母慈父,由此可见。年满五岁时,李哲便被封为周王。
永徽十二年初夏,武皇后生六皇子旦。生李旦时,武皇后已经年近四十,皇帝陛下亦是不年轻了,对这位老来子犹为宠爱。不多时,李旦便被封为殷王,遥领冀州大都督之位。殷王殿下继承了自家阿爷对书法的喜爱,工草隶,父子二人在喜好上十分投契。
永徽十五年春,武皇后终于生下二公主,皇帝陛下顿时欣喜若狂。因公主体弱,自幼在道观中记名修行,道号即为封号,人称“太平公主”。由于她是期盼多年才降生的幼女,帝后对她视若珍宝,几乎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无论这些要求到底是否合理。若非太子李弘、潞王李贤对妹妹的教养甚为严格,姊姊义阳公主与姑母们亦经常将她带在身边,还不知这位小贵主会养成什么无法无天的性子呢。
纵观皇帝陛下膝下的六子二女,其中四子一女皆为武皇后所出,由此可见其荣宠之盛。又且,皇帝陛下素有头疾,偶尔晕眩不能视物,在政务繁重时,便时常让武皇后替他朗读奏折。如此数年后,武皇后对政务逐渐了解,偶尔亦会与皇帝陛下议论政事,眼光十分独到犀利。皇帝陛下觉得她的眼界丝毫不次于那些重臣,便索性与她一同批阅折子,时常情不自禁地在群臣跟前夸耀皇后之聪慧。
诸位大臣自然不满皇后参与政事,纷纷上折子弹劾,皇帝陛下视如不见。更有御史污蔑武皇后之居心,又将她与长孙皇后、杜皇后两位贤后相比。皇帝陛下震怒,更是不加理会。说得越发慷慨激昂者,官途越发停滞不前,再如何谏言,皇帝只作不见。
于是乎,愤而辞官者有之,偃旗息鼓者有之,甚至于曲意逢迎者亦有之。不同之人,皇帝陛下与皇后殿下自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愤而辞官者便放走,偃旗息鼓者当作不曾瞧见,曲意逢迎者则着重考察。若鹰扬卫或木兰卫查出任何罪行或不轨之举,便按大唐律判罚,流放出长安,终身不得为官。
没有多少人知道,因着这些事,无论是皇帝陛下或是皇后殿下,皆与心腹爱臣展开了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
皇帝陛下召见的人,包括近年回京担任尚书左仆射的崔子竟崔相,与鹰扬卫大将军谢琰、左金吾卫将军慕容若、左千牛卫将军王方翼等人。君臣几人坐在甘露殿内,姿态优雅地煎茶煮茶,在袅袅茶香中讨论着政事与政局。
负责记录起居注的起居郎照旧被关在外头,委委屈屈地和千牛备身们面面相觑,内心中沉痛不已——这已经并非第一回了,堂堂鹰扬卫大将军谢琰居然又一次抢了小小起居郎的差使,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位爱卿也知晓,朕的头疾发作越发频繁,扎针后虽可缓解,但亦不可再费心费力。”皇帝陛下平静地道,“这些年已经遍访名医,此症候依然不能治愈,朕很失望,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只是如今太子尚且年幼,政务不可能全由他做主。便是想交给他,朕也不能完全放心。倒是皇后,到底随着朕看了十余年的奏折,眼光手段谋略样样不缺,方能担此重任。”
崔子竟崔相受封太子太傅,悉心教导太子为人处事,对这位除了体弱之外无可挑剔的太子殿下亦是颇为满意:“臣以为,陛下如今带病理政甚为不妥,交给太子殿下与皇后殿下方为合适。眼下政事清明,并无灾祸之事发生,边疆亦是甚为稳定,故而陛下自然须以保养龙体为上。休养一段时日之后,再勤于政务亦是不迟。总归三省六部皆在陛下掌管之中,闲来便当作故事听一听政论便罢了。况且,不论是皇后殿下或是太子殿下,皆是陛下亲自教出来的,所思所想必不会违背陛下的意思,又有何可担忧之处?”
虽说君臣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既是知己又是友人,不过崔相依旧说得略有几分委婉之意。饶是如此,他所言亦是切中了皇帝陛下心中所思,不自禁地放声大笑起来:“子竟说得是!那些弹劾皇后的折子都担心她会主导朕的想法,却不知若非朕愿意放手,她又如何能走到如今?朕从来不可能惧怕皇后的能力与才华,亦绝无可能惧怕她声势太大凌驾于朕之上,将朕架空。”
三省六部,皆是他的心腹爱臣。十六卫的兵权,几乎皆在他掌中。他只要信手一拈,便有五六位军功赫赫的将军可供他随意驱策。这些年轻的将军皆是他一手提拔,安置在了几乎所有的关键位置上。随着先帝朝旧将老臣的逝去,独属于他的王朝早已打造得紧密严实,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
只可笑那些忧心忡忡的言官却看不见这些,兀自只知自说自话,或者为了搏名而不惜一切。更有些人试图夹杂在其中伺机而动,他倒是想瞧瞧这些人究竟试图做什么。若有不轨之意,绝不会手软。
“若非太子殿/下/体/弱,便是将政事全交过去也并无不妥。”谢琰道,“而今有皇后殿下分担,太子殿下既能监国理事,亦不会太过疲惫,确实再好不过。”近些年来,他已经无数次想到前世那位女帝。她的羽翼,确实是皇帝陛下亲手替她丰满起来的,最终能不能一直控制在他手中,或许如今谁也料想不到。
闻言,皇帝陛下亦是叹息道:“若非三郎体弱,朕又何须如此?以他的能力,朕对他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但他的身子骨……朕实在舍不得让他太过劳累。不过,便是再如何不舍,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也是时候开始监国理政了。幸好四郎、五郎、六郎几个都随了皇后,身子骨强健……只可惜三郎和太平……”
众臣互相瞧了瞧,觉得是时候转移话题了。于是,王方翼便道:“陛下何不驾临骊山温泉?这些年陛下起居皆在大明宫,已经很有些日子不曾出京了。既是休养,东都洛阳太过繁华,不若往骊山行宫,泡一泡热泉温汤。”
“朕突然觉得,王爱卿似是比朕更懂得如何休憩。”皇帝陛下眯着眼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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