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说得是,倒是朕想岔了。真定姑母辈分高,性情刚毅,确实最适合。”说罢,圣人亲自将长孙无忌送出去。回首瞧见守卫在两仪殿外的千牛卫们,他索性将当值的崔澹唤过来,让他即刻与谢琰换防,回府去接真定大长公主入宫。
待谢琰过来之后,圣人将他带到两仪殿内,又让宫人们都下去,方略作沉吟,道:“谢爱卿,最近前朝颇有些不安份,朕觉得似是有异。你手底下应当也有些能用之人了,不妨让他们仔细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人趁着这个机会串联起来。”
谢琰躬身行礼,却并未领命,而是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臣的职责是收集大唐疆域内外异族的消息,以备不时之需。臣的目标是高句丽,是吐蕃,是突厥,是薛延陀,是回纥,是靺鞨,甚至吐谷浑、百济、新罗,唯独并非忠心耿耿的大唐臣民。”
“……”年轻的帝皇脸色微沉,目光变得越发冷淡。他打量着眼前这位一手提拔起来的爱臣,犹如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他们或许并非什么忠心耿耿之人,而是图谋不轨之辈。”
“恕臣难以遵命。”谢琰双膝跪了下来,郑重地行礼道,“言官不以言获罪,且他们并非臣的职责范围。”
“……”殿内倏然陷入了沉寂之中,仿佛有种奇异的冰冷之意正在蔓延。
“不过。”谢琰抬起首,勾起嘴角,仿佛一无所知一般,打破了这种异样的沉寂,“臣的属下不能做的事,臣的部曲或许能做。就当是臣觉得好奇,私下为陛下打听的罢。”
圣人抬起眉,忽而大笑起来,亲自将他扶起来:“不愧是谢爱卿,方才确实是朕难为你了。你说得是,此事原不该让你去做,不属于职责范围之内的便不能伸手。朕不该怪你秉公直言,倒是该重重赏你才是。你说说,想要什么?”
谢琰几乎未加思索,便回道:“那臣替内子要几日休沐罢。她……她刚诊出喜脉,身子有些不适,观主让她歇息几日。”
圣人怔了怔,笑着摇摇首:“说是重赏,你却与朕讨要休沐,白白浪费了机会。也罢,朕准了,让她好生歇息。令娘有姑母、姑祖母们陪着,应当无妨。你们夫妇两个,确实是难得之极……若非如此难得,朕与梓童也不会单单瞧中你们了……”
他叹息了一声,而后便又带着谢琰去了安仁殿。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是群相,也就是一群宰相,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长官都是宰相,还有封“同中书门下三品”,也是宰相→ →,所以,目前咱们小九底下,有大于等于五个宰相……
平行世界里的长孙无忌,是比较识趣的舅舅,不会让小九觉得不爽~~长孙家肯定也不会像元娘想的那样,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
三郎这样的反应我觉得最妙,他想做的是对外情报部门,可不是锦衣卫(喂),这两个部门的职能是完全不同哒!虽然现在的情报部门,不仅对外也对内了……
PS.“胎教”是崔子竟家的王玫王夫人说的(她是穿越女),三郎也是听来的哟。其实咱们古代已经有胎教理论了~不能听恶音恶语之类的,也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之类的变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后宫风云
人间四月,芳菲依旧。适逢初夏,正是芍药与牡丹盛放的时节。往年此时,长安城内外处处均是车水马龙,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家均在举行赏花宴。而那些姿态万千、五颜六色的花朵,亦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甚至于流连忘返。
去岁三月文德皇后崩逝,国孝之中自是无人宴请玩乐。好不容易等来了新的一年,如今又传出杜皇后病重的消息,长安城内再度沉寂下来。高官世家们消息灵通,均听闻圣人因杜皇后而迁怒御史,私下既惋惜这位性情温婉又手段高明的贤后年寿不永,又有些羡慕她与圣人之间的伉俪情深。当然,亦有人喜不自禁,暗中开始诸多谋算安排,打算一举为自家铺路。
杜皇后分明还活着,却如同已然崩逝。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如今后宫中唯二的正一品夫人——武贵妃与杨贤妃。这两位虽身在宫中,几乎没有机会接近,但她们的母家却水涨船高。以各种名目送去的礼物络绎不绝,其父母兄弟姊妹的地位一跃而升。两相对比之下,杜皇后母家却极为低调,只听闻其内眷茹素礼佛为杜皇后祈福的消息。
谢琰将部曲打听得的消息顺次整理清楚之后,便原封不动地呈给了圣人,不作任何评断。圣人粗略一看,便赞道:“你家的部曲果然不愧是斥候出身,连送的什么礼单都瞒不过他们。如此瞧来,你那些府兵确实比寻常官家子弟更有能耐,想必派往西域而去的商队很快便会传回消息了罢?”
谢琰回道:“西域路途遥远,商队来回颇费功夫。不过,便是途径凉州、甘州、肃州、沙州等地,也能通过胡商以及过往商队情形打探到不少事。臣近日已经陆续得到了一些消息,与西部吐谷浑有关,过些时日想来便能够做出判断了。”
圣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垂首细看,神色越来越冷淡:“果然,许多人都盼着梓童不好……”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仿佛藏着深沉而又冰冷的火焰:“朕总算是明白了,便是养出了聪明人,一家子也总有愚笨的。但若是养出个贪心不足的,想必阖家都是得陇望蜀之辈!!”
谢琰自然清楚他指的是谁,却并未接话。在他看来,武贵妃确实比杨贤妃更聪敏,为人处世与御下的手段,审时度势的眼光,都颇有前世那位女帝的风范。而且,因声名不错之故,她并不必全心全意依靠母家,似乎也没有与已经撕破脸的异母兄长们修复关系的打算。倒是武家兄弟们后悔不迭,成日腆着脸巴结讨好继母杨氏,杨氏却依旧对他们不假辞色。
在圣人看来,急功好利的武家兄弟自然便是愚笨不堪用之人,而杨氏与武贵妃母女则是难得的聪敏果决。武家兄弟大肆收受礼物,与人勾连,当然与武贵妃毫无干系。他们在外头败坏武贵妃的名声,说不得圣人还要替自己的爱妃出头,好生敲打他们一番,替爱妃正名。
至于杨贤妃一家,仗着生养了大皇子,又是弘农杨氏支脉,门第高贵,当然不肯放弃夺嫡之心。杨贤妃若是能封后,那么夺嫡势必更名正言顺。眼看着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他们又如何愿意放弃?而且,杨家藏得确实很深,并不像武家那般张扬,毫无顾忌。只可惜,无论如何行事总有痕迹。在谢家部曲眼中,他们暗中与其他人的来往仍是无所遁形,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们的野心。
同一时刻,李遐玉再度踏入了安仁殿。真定大长公主坐在前殿,正与武贵妃、杨贤妃叙话家常。两位日渐炙手可热的宫妃瞧着都难掩悲痛之色,不但武贵妃本便病过一场,看上去有些虚弱,原本丰腴动人的杨贤妃竟也瘦了几分。她们仿佛像是私下说好了一般,妆扮得很是素淡,并未涂脂抹粉,头上簪戴着些许玉饰。不过,两人的性情均与素淡并不合,瞧起来免不了有种微妙的违和之感。
“妾见过贵主,见过两位殿下。”垂下眼,李遐玉朝着她们行礼。
真定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武贵妃亦是神色稍缓,眉宇间都透着一两分亲近之意。前者是李遐玉素来尊重的长辈,这般情态自然能够理解。然而后者的反应,却令她有些意外。她与武贵妃只是说过几句话,从来不曾有任何交情,又何来的亲近?
不过,并不等她反应过来,杨贤妃便立了起来,亲自过来搀扶她起身:“不必多礼。定敏郡君几乎每日都过来,回回都这般有礼有节,次次都像是头一回见面似的,却又是何必呢?好端端的,倒教这些礼仪闹得生疏起来了。”
李遐玉顿时明白了武贵妃为何会有此反应,原来是等着瞧杨贤妃会如何应对呢。谢琰是圣人的心腹,而她又是杜皇后嘱托照料义阳小公主的亲信——与她交好,无疑便如同得了圣人与杜皇后暗中支持一般,无形之间亦能影响几分宫中的局势。如今两位宫妃虽说并未明着争斗,但暗地里早已是势同水火。杨贤妃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武贵妃拉拢她,眼见她们如此“亲近”,果然便坐不住了。
不过,二妃相争,与她又有何干?有前世的记忆,她不帮着杨贤妃斗倒武贵妃便已经算是克制了。当然,杨贤妃显然也不会是武贵妃的对手,她又何必因前世仇怨,而招惹上武贵妃这般强大狠辣而且又记仇的敌人?宫廷争斗如同激流漩涡,稍有不慎便祸及全家甚至全族。她已经得到过血泪教训,自然不可能将谢家与李家都陷入其中。
“贵主与两位殿下的好意,妾心领了。不过,到底礼不可废。”
杨贤妃扬起的笑意微微一僵,目送着这位油盐不进的定敏郡君缓步走到真定大长公主身边。武贵妃垂下眸,掩饰住讥讽的笑意,再度抬起眼时,复又是平淡且带着几分轻愁的模样:“不知今日皇后殿下的病况如何,真定姑母,妾且进去问一问观主。”
这般称呼,既带着晚辈对待长辈的亲热之意,亦并不过分,果然极为知分寸。闻言,真定大长公主微微颔首,淡定地道:“去罢。”她并非自恃身份,怠慢圣人的宠妃,而是性情使然。更何况,她如今在宗室当中的地位超然,也当得起晚辈们的尊重。连圣人都时常孝敬姑母呢,更何况一介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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