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仔细地瞧了她几眼,又与她诊了脉:“便是身子再强健,也经不得你这般思虑折腾。”
李暇玉怔了怔,尚未细问,谢琰便露出了焦急之色:“观主,元娘的身子有什么不妥?”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起起伏伏,波澜壮阔。多思忧虑本便伤身,最近家中也不安稳,他确实有些替她担忧。只不过,他让她请佛医道医们诊脉的时候,她却总觉得自己身体强健,没有任何病痛,根本无须诊脉用药,只需养生即可。
“应当是有喜了。”观主轻描淡写地道,“日子尚浅,不过一个来月。过些时日再给你瞧瞧。既然药王来了,这两天你便在家中歇息罢。天命之事,原便无须放在心上。生生死死,大抵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说了这么许多,李暇玉与谢琰却迟迟未能反应过来。虽说他们已经拥有了染娘,但如今得知第二个孩儿悄无声息地来了,两人满心惊喜,完全怔住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前朝异动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此刻正是人们好梦正酣的时候,谢琰却依旧没有任何睡意。他小心翼翼地低头看着怀中安然睡熟的李暇玉,手掌缓缓地覆在她依旧平坦的腹部。虽然离显怀还早得很,但只要想到这里已经拥有一个小生命,他心中便不自禁涌出阵阵喜意。这种温暖而又激荡的感觉,不断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令他越发激动兴奋,越发热血沸腾,亦是越发清醒。
当年阿玉怀着染娘的时候,他一直不在她身边,只是接到信件便喜得几乎手舞足蹈。如今他能够亲眼得见她孕育他们的孩儿,能够陪伴在她们身边,更是欢喜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于是,这位已经高兴得生生傻了好几岁的傻耶耶开始思索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阿玉有孕,他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
若说养胎休息,自有晴娘雨娘等贴身婢女服侍,又有诸位佛医道医等随时诊脉,观主也命人送来了据说孕妇最适宜的食单以及衣食住行禁忌;若说处理事务,内宅可交给思娘打理,两位阿嫂亦能帮着看顾一二;若说入宫,他不可能代替她陪伴义阳小公主,她可能还须得时常露面,但他应当随时注意后宫的动向,以防万一有什么事发生——
除此之外,或许他应当多陪一陪染娘,免得小家伙觉得寂寞,或是觉得阿爷阿娘只顾着弟弟妹妹。说起来,他与染娘也有些时日不曾一同出游了,说不得她心里早便觉得与他生疏了。另外,似乎他以前在幽州时曾听师母说过,待胎儿大些便应该开始“胎教”?明日一早就写封信,遣人赶紧送去仔细问一问罢。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李遐玉睡得有些不安稳起来,终是朦朦胧胧地张开了眼。二人目光对视,她禁不住笑了起来,轻嗔道:“明日不是须得上朝么?你怎么还不睡?”
谢琰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睡不着,想一直看着你……看着你们。”或许,存在他心底的并不仅仅是惊喜,亦有得知真相之后的隐忧罢。若是故人,眼看着就要风起云涌了,阿玉可会卷入其中?
李遐玉伏在他胸前,听着沉稳而规律的心跳声,忽而问道:“三郎,你的头疾近来如何?是不是因着头疼,才睡不着?明日入宫之后,让药王替你诊一诊脉,老神仙可是特地为你而来的,定会助你尽快痊愈。”
“……”谢琰沉默了半晌,方应道,“我省得。”他已经隐约明白了,头疾发作或许便是寻回记忆的前兆。为了想起前世今生的所有事,他甚至恨不得时时发作才好。只有如此,他方能想起一切,或许亦能断定阿玉的身份。
“怎么?你不愿意治好么?”李遐玉听出他语中的犹疑之意,不禁生出几分急切来,“三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有什么变化,你可不能瞒着我。到底还是你的身体要紧,绝不能疏忽大意。其他一切,都可暂时推后不论。”
“你安心便是。”谢琰又俯首,嘴唇轻轻地贴在她额头上,“如今,最不该多思多虑的便是你了。答应我,阿玉,好生保重自己,绝不可大意。倘若……皇后殿下崩逝,除去照顾小贵主之外,任何事你都不能沾染。”
“我不过是一介外命妇,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地去掺和什么后宫争斗前朝夺嫡。”李遐玉回道,声音里多少带着几分寒凉的冷意,“谢家是忠臣,亦是孤臣,我省得。”于她而言,谢琰与染娘以及腹中的小家伙,自然比什么都重要,绝不能做出什么事来牵累他们。而且,无论做什么事,都须得量力而行。如今的她又有何德何能,能够在宫廷争斗的惊涛骇浪中占据一席之地?
谢琰默然,只是双臂微微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
不多时,李遐玉便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如今已是初夏时节,渐渐有些燥热起来,不过两人却都觉得,肌肤相贴方能令自己无比安心。谢琰一直并未阖眼,直至该去上朝的时辰了,他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
由于杜皇后病重,最近圣人的耐心很是有限。将心比心,群臣各司其职,也不敢找什么麻烦。无论是平日的常朝,或是朔望的大朝,皆没有出现任何拖延时辰的事,以便于圣人赶紧回安仁殿去陪伴妻女。
当然,还是有不少没眼色的老古板成天奏请立太子。仿佛一日不立太子,大唐便一日不能安稳似的。这样的折子圣人连看也不看,便召见了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御史中丞、六部尚书等数位重臣道:“立储乃国之大事,岂容他们随意指指点点!!何况皇后病重,这种时候说什么立储,究竟是何居心?!”
一群宰相与重臣心中暗骂那几个御史简直是没事找事!他们都是历经两三朝的老臣,自然都是懂得轻重缓急之人,或者说皆是识时务者、做实事者,方能登上如今这般的高位。而那些只知凭着一张嘴皮子说些大道理的,先帝便索性都将他们圈在御史台,让他们有机会“成年累月地说道理”。
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在身为太子的时候便开始辅政,自然很清楚这几位御史平素都是做甚么的,没事他们也要折腾出事来参奏一番。自从今上登基之后,他们更是一天不提立太子之事便不舒服。若有人搭理他们,劲头便越足。平时陛下见到折子也就一笑而过了,眼下正逢他烦躁的时候,可不是正撞了上来么?
然而,言官从不以言而获罪。他们便是再不识时务,触怒了皇帝,也不可能获得什么罪名。只是这位陛下为了清净一些,才将他们这些重臣唤过来敲打几句,间接对御史台以及其他蠢蠢欲动的臣子施压罢了。直接将御史招进来斥责,说不得那几个还会梗着脖子“据理力争”,只会令人更暴躁。
不过,一群老狐狸精明得很,仅从圣人这两句话中,便推断出:至少在两三年内,陛下并没有立储的念头。这也确实很正常,陛下不过二十来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皇后虽然无子,但眼见着便是不成了。若立了继后,嫡出皇子身份贵重,自然更适合立为储君。杨贤妃所出的大皇子、刘才人所出的二皇子,无论母家是门阀弘农杨氏或是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到底都只是庶出而已。
众臣心中清楚明白,却只有时任太尉、扬州都督、同中书门下三品的长孙无忌出声道:“陛下说得是。老臣亦以为,东宫立储须慎重行事。立太子,自是该立嫡长方符合礼法。如今陛下年轻,膝下稍有些空虚,待到日后子嗣多了再议也不迟。更何况,眼下皇后殿下病重,为嫡母侍疾才是两位皇子应为之事,纠缠于立储反倒是陷两位殿下于不孝了。”
长孙无忌是圣人嫡亲的舅父,旁人不敢直言,他却是无所顾忌。说起来,先帝驾崩时,曾下旨让他与褚遂良辅政,又令新帝多听从舅父的话。不过,他却并无把持朝政之意,而是辅佐圣人亲政。待到改元永徽之后,更将所有大权都归还,自己只领了太尉的虚职。舅甥二人本便极为亲近,圣人感念之下,便封他同中书门下三品,遥领扬州都督。如今他不仅身兼数职,更依旧是宰相之一,可见其荣宠之盛。
他所言,无疑便是圣人心中所想。年轻的帝皇怒色稍缓了些,微微颔首:“阿舅所言极是。这些人委实是其心可诛!!”说罢,他冷冷地瞥向御史中丞:“御史虽不以言获罪,但也绝不能容这些只顾着自己扬名,却欲陷吾儿于不孝不义之人!!”
御史中丞额角渗出冷汗,顶着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回道:“陛下明鉴,臣日后必会严加约束属下!!”
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圣人也心平气和许多,挥挥手便让群臣继续忙碌去了。不过,他将长孙无忌留了下来,甥舅两个一起用了午食,又叙说了些家常。临了,圣人还道:“阿舅回府之后,让阿姊到宫中来住几天罢。这些日子后宫似有些不安分,武贵妃已经疲惫不堪,梓童更不能惊动……若有阿姊镇着,朕心中也安稳些。”
他所言的“阿姊”,便是嫡长姊长乐长公主,正是长孙无忌的嫡长子媳妇,亦是长孙家日后的宗妇。长孙无忌慈爱地望着他,点点头道:“圣人不妨让姊妹们都回宫罢,她们也可多陪一陪皇后殿下与义阳公主,宫中亦能热闹一些。此外,臣以为,真定大长公主倒是更适合坐镇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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