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就去赔个礼。”义阳小公主低声道。李暇玉将她扶着坐起来:“贵主,听长辈们的话,没错。晚辈不孝,较之长辈不慈,更容易引来流言蜚语。贵主们也是替你着想呢。而且,你尽管放心,我一直都会守着你。”昔年的她,与妹妹被困冷宫十余年无人理会,只能日复一日地绝望下去。如今的义阳,绝不能受半点伤害。
“那咱们这便去罢。”晋阳长公主端详着她,微微一笑,“走一趟便回来。义阳,你看这些小娘子、小郎君还等着你一起顽耍呢。”
长乐长公主也笑道:“我待会儿将你长孙家的表兄弟姊妹都唤过来,都守在你身边。你想顽耍,他们便都陪着你顽;你想出去游园,他们也都陪着你去四处瞧一瞧。回宫之后,你也好将这些所见所闻告知阿爷阿娘不是?”
于是,四位贵主便陆续走出院子。李暇玉经过小王氏身边时,发觉她正难掩担忧地望过来,便对她轻轻笑了笑,又坦然地伸手:“染娘,过来,让阿娘抱一抱。”染娘方才并未瞧见什么,却也敏感地发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便疾奔到自家阿娘身边。
李暇玉将她搂在怀中,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顿时觉得心中舒爽许多。不过是虚情假意地赔礼罢了,无需跪拜,她如何不能忍一忍呢?毕竟对方是金枝玉叶不是?而且还是日后居然以长辈之尊拜武氏为义母,完全恬不知耻的千金大长公主。啧,且看这一回,这位丢尽李家颜面的公主会落得什么下场罢。
众人来到安置千金大长公主的院子中,也不过是走了个场面而已。有真定大长公主在一旁瞧着,义阳小公主与李遐玉有礼有节地赔完礼、道完歉,也并未受到什么刁难。她们看似无比真挚,将由头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但是二人都不过是行了拜礼,显然是不愿意将这份委屈受到底。千金大长公主噙着冷笑,很是大度地说了几句话,又看似温情地叮嘱了义阳小公主几句,这才放她们去了。
甫离开院子,因习武而格外耳聪目明的李遐玉便听见里头传来碎瓷声,嘴角微微勾了勾。晋阳长公主与长乐长公主亦是似有听闻,皱眉回头一瞧:“这位姑母倒真是不见外,当长孙府是自家呢,想摔东西便摔了。”
“回头长乐你让人列个单子,送到她府中让她赔去,看她羞不羞。”真定大长公主回道。
大家正要移步回方才的小院,忽然就见一位披着狐裘的美貌少女正气势汹汹地走来:“她对义阳如此之狠,居然还委屈义阳给她赔礼!看我怎么整治她?!姑母又怎么了?姑母就能欺负人了?”却是至今仍待字闺中尚未婚配的先帝嫡幼女,衡山长公主。
这位贵主自幼便很有主见,据说曾多次拒绝先帝的赐婚。父兄皆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由得她去了。而前世记忆当中,她却本应嫁入母家长孙家,与驸马鹣鲽情深。后来长孙家阖家流放,驸马被杀害,好端端的夫妇从此生死两隔。即使便宜阿爷再度赐婚,她也郁郁不乐,最终病故。而便宜阿爷拒不能接受她病故的事实,竟迁怒于驸马韦正矩,将他杀死,又造了一回冤孽。
如今也好,这位姑母或许能活得更畅快。与前世因病早逝的长乐长公主、晋阳长公主一样,享受作为嫡出公主的自在时光。
又是一番见礼与解释之后,衡山长公主便牵着义阳小公主,带着一群孩子出院门游园去了。见真定大长公主几人还有些担忧,她笑了起来:“若是拘着他们,反倒总会挂念着方才的事呢。别看她眼下不情不愿,四处走一走散散心,才会尽快好起来。而且,也不能纵容她一直躲着清净,合该多见一见人才是。姑母若想清静些,便留在此处歇息,阿嫂与侄儿侄女们都随着我去罢。长乐姊姊,你可是主人,自去忙罢!”
于是,崔家年轻的内眷们皆浩浩荡荡地随了出去,李遐玉与小王氏也在其中。两人带着自家的孩子,低声地就方才之事说着话。小王氏自是难掩忧心:“这位贵主如此骄横,日后恐会为难于你,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阿嫂尽管安心,虽然她是金枝玉叶,却并无实权。她的驸马如今在外任刺史,朝中也无多少势力,奈何不得咱们。”李遐玉随口便道。而后就见小王氏双目绽放出异彩,连连惊叹:“元娘,你对这京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了解得很。若是改日有空闲,不妨与我说一说罢。我只记得相熟的世家谱系,却丝毫不了解这些高官显贵。”
“能记得诸多谱系,已是十分难得了。当初三郎让我记的时候,我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呢。从诸房祖先一直记到他们分房,官职、经历都不能缺,我总觉得咱们这些外人恐怕都比他们族内的纨绔子弟知道得更清楚。”李遐玉笑道,不经意间透出几分来,“长安显贵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些,咱们一起聊一聊天,阿嫂或许便明白了。”她对皇家宗室的了解确实更多些,其余显贵诸事,亦不过是近来命部曲打听所得而已。
妯娌二人谈天说笑的时候,就见崔家内眷们缓步停了下来,前头好像遇见了一家命妇,正在给衡山长公主、义阳小公主行礼。崔家内眷似乎亦与她们相熟,作为嫡长孙媳的郑氏便过来带着李遐玉与小王氏前去引见寒暄。
“这是高中书令家的内眷,出身渤海高氏。”郑氏轻声道,“高公曾为东宫属官,深得圣人信重。”
然而,听见“渤海高氏”四字,李遐玉却怔了怔,险些未能维持脸上的微笑。她心跳如擂鼓,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往对面的贵妇们扫过去,而后定定地望着其中一人,竟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如此熟悉的娇美脸庞,目光流转间神采飞扬,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骄傲。然而又是如此陌生的神情,不再那般高高在上,不再那般喜怒不定,不再那般毫不掩饰,不再那般恃宠而骄,更不再那般因失宠而疯狂。她还是她,却也不是她。
不曾进入东宫为良娣,而是嫁入了渤海高氏,夫妇琴瑟和鸣。对于她而言,如此应当比前一世幸福许多罢。纵然没有宠冠六宫,纵然没有众星捧月的生活,将来亦不会有失宠被囚禁甚至被杀的危险。岁月静好而安稳,又有什么不好呢?
而且,她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女……
萧淑妃……萧氏……阿娘……想不到,竟能在此时此处遇见你。
小王氏察觉她似有些心不在焉,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这才垂下眼,向着高家的夫人行礼。这位夫人出身河东薛氏,听闻她们是陈郡谢氏之妇,颇为感兴趣地打量了几眼:“不愧是谢氏之妇,果然如朗月清风一般。瞧起来,可是比我这几个儿媳妇讨人欢喜多了。”
“阿家说这话,儿可不依。”萧氏掩唇笑起来,眼角勾起,望向李遐玉与小王氏,“儿几个虽不像这两位这般举止有度,却能厚着脸皮彩衣娱亲,难不成还不够讨阿家欢喜么?若是如此,那儿可要向这两位讨教一番,也好生学一学她们的形容气度了。便是学成个四不像,总归平日里还是能唬一唬人的。”
薛夫人被她逗得笑起来,摇着首道:“你们瞧瞧,她呀,就是脸皮厚,嘴皮子也厉害。”虽是这般说,言辞间却显然可见十分亲近与疼爱。
李遐玉的目光越发温和了几分,心中亦是放心许多。她曾命部曲打听萧氏的情况,早已得知她嫁入了渤海高氏,成了高中书令的儿媳妇。只是,萧氏毕竟是内眷,平素只在宴饮中来往,薛夫人治家又严谨,很难寻得更多的消息。她也时常想,她的夫君待她好是不好,她的阿家妯娌待她好是不好——如今看来,应当不必担忧了。
她曾百般风光过,也曾受过万般苦楚。如今,也合该过着幸福安逸的日子了。
不过,记忆中高中书令不久便会因病过世。其嫡长子官至中书舍人,后来被卷入上官仪一案中流放岭南,渤海高氏从此一蹶不振。此事到底仍是系在武氏身上,还须得尽力避免才是。想到此,眼前便仿佛浮现出宫中武贵妃的雍容面貌来,与记忆中那位威风凛凛手段狠辣的女帝交相辉映,令她不由得心中一凛。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相交权家
因着彼此引见已经相熟,高中书令家的内眷孩童便索性与两位贵主身后浩浩荡荡的崔谢两家并在一处。义阳小公主见了这么些陌生的孩子,也不愿在他们跟前露怯,遂行至李遐玉跟前把染娘牵走了,又唤着谢沧三兄弟与华娘一同去游园。长孙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原本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哄这位小贵主高兴,如今见她起了顽耍的兴致,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一群孩子欢笑着行远,其中又有年纪较大性情稳重的看顾着,衡山长公主也便放心许多。于是,内眷们索性便悠闲自在地观赏起了长孙府园林的景致。李遐玉与小王氏从容自在地接着各种话题,不外乎是衣裳、首饰、孩子以及宴饮玩乐等,很快便与高家女眷们熟悉起来。
陈郡谢氏本便门第极高、盛名极远,以往因并未出仕故而日渐没落,所以才无人问津。如今有了复起的兆头,诸世家大族自然也不吝好意。不过,若想要在这些交际圈中站得足够稳,还须得看谢琰、谢璞日后的青云之路走得究竟远不远。倘若一朝做了尚书甚至宰相,恐怕什么姻亲故旧都会纷至沓来,在诸世家中的地位也将终于名至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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