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义阳可是圣人与杜皇后的掌珠,平素便看得和眼珠子似的。若是听闻此事,就算你是姑母,又如何向他们交代?哎呀,你们这些长孙府的仆从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唤长乐过来?义阳好不容易出一次宫城,居然还遇上了这等事,恐怕是吓坏了罢。”
“咱们做长辈的,怎可如此器量狭小?千金,你这些年可真是……”
受了这些看似关怀实则暗含冷箭的言语,千金大长公主越发郁怒。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不能再对义阳小公主做什么,于是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李遐玉身上:“都是这个胆大妄为的贱婢!竟然阻拦我的步辇!!若不是她从中挑唆,不许义阳与我亲近!义阳岂会如此失礼?!我是眼见着义阳要从步辇上摔下去,这才要去扶她!你们都看成什么了?!你们都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可能会对义阳动手?!”
她身侧的宫婢亦是头脑灵活之辈,自然而然便接过话呵斥道:“贵主不过是担心义阳小公主摔倒,你居然敢冒犯贵主,还不赶紧跪下!”
李遐玉遂放开千金大长公主的手,轻轻地将义阳小公主抱下步辇,这才躬身行了拜礼,不卑不亢地道:“是妾鲁莽了,望贵主恕罪。不过,妾并非宫婢,而是御封诰命,不能受区区奴婢的这番叱责。”她的穿着打扮分明绝非女官或者宫婢,一看便知,千金大长公主却如此辱骂,显然并未将她放在眼中。然而她作为诰命,却也有自己的风骨与自尊,自是不能就此卑躬屈膝。
“不许欺负郡君!”义阳小公主搂住她的手臂,含泪道,“郡君,咱们回去!回去告诉阿爷阿娘!!呜呜呜!”她充满控诉地望着千金大长公主,显然将此事深深记在了心里,并不接受她方才的狡辩之言。仿佛能想象出圣人与杜皇后震怒之状的千金大长公主越发急躁,咬牙望着她们,目光更是恨恨不已。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千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仗着身份为难两个晚辈。既然不过是一场误会,一笑置之便罢了,你又何必动气?莫非,你方才确实想——”随着说话声越来越近,乘着步辇的真定大长公主与崔家女眷们皆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李遐玉扫了一眼,亦瞧见小王氏带着谢家的孩子们跟随在她们一行人身后。
真定大长公主这些年的荣宠与日俱增,其余大长公主皆不能望其项背,自然都纷纷笑着与她见礼。李遐玉也牵着义阳小公主,浅浅笑着转向她的步辇,问安行礼,亲热的态度与方才可谓是天壤之别。义阳小公主好不容易瞧见一位亲近的长辈,立即便疾走过去,抽噎道:“真定姑祖母!呜呜呜!方才好吓人!”
真定大长公主忙让人将她抱上步辇,疼惜地抚着她的小脑袋:“莫哭莫哭,姑祖母在这里呢。谁敢欺负你,便是与姑祖母过不去,绝对饶不了她。不过,你千金姑祖母脾气一向急了些,许是生了什么误会罢。”而后,她又让李遐玉坐到后头的檐子中去:“好孩子,你待义阳的心,我们都瞧在眼里呢。不过,都是一家人,也不好这般误会下去,我便替你给千金说几句软话罢。”
李遐玉微微一笑,再度朝她一拜:“也是儿有些鲁莽了,还须得烦劳贵主替儿转圜。”
“如此说倒是外道了,你且安心就是。”真定大长公主是何等身份,居然会待一位四品的外命妇如此和颜悦色,众大长公主与长公主皆有些好奇。更有人似笑非笑地望向千金大长公主,想知道方才那一出好戏究竟如何才能落幕。千金大长公主的脸色则一阵青一阵白,眯着眼望着李遐玉的背影,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真定大长公主便道:“千金,方才之事既然是误会,不如就此作罢。否则,因一场误会越闹越大,圣人在百忙之中还须得分心管这种事,恐怕也不像样。”说着,她笑着勾了勾唇角:“方才那孩子,是我们崔家亲近的晚辈,又是皇后殿下倚重之人。她疼爱义阳心切,也是一时心急。你身为长辈,大人大量,便饶了她这一回罢。”
“既然真定姊姊这般说了,我还能怎么着?误会一场,就莫要让圣人和杜皇后费心了。”千金大长公主便合上垂帘,“不过,闹了这么一回,我也没什么饮宴的兴致了,不如就此打道回府罢。走,回公主府去。”
说罢,她乘坐的步辇便掉了头要往外走。众人皆是客人,也不好阻拦她。这时,长乐长公主与晋阳长公主乘着檐子先后赶到了。身为嫡长姊又执掌长孙府中馈的长乐长公主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便是面对身为长辈的千金大长公主亦是毫不逊色。
只见她款款地走下檐子,搭着宫婢的手缓步行来,微微笑着扫了一眼众人:“千金姑母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呢?听闻义阳有些失礼,冒犯了姑母,我且替她陪个不是。姑母也别忙着离开,咱们一大家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在一起,还等着亲亲热热地一同说话呢。”
“是呢,姑母且去附近的院子里歇息片刻罢。”晋阳长公主则温和许多,“义阳这孩子实在有些怕生,才闹出了方才的误会来。待会儿我便带着她过来给姑母赔礼,姑母意下如何?”
找回了些许颜面的千金大长公主便也不再坚持,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如此也好。”而后,她便噙着笑容放下了垂帘,在众人意味不明的视线中乘着步辇离开了。
待她走后,长乐长公主、晋阳长公主与诸位在场的姑母姊妹都寒暄了几句,最后方来到真定大长公主跟前。姊妹二人怜惜地望着义阳小公主,轻叹着给真定大长公主行礼:“幸而真定姑母及时赶到,不然咱们义阳估计会吓坏了。”
“已经吓坏了。”真定大长公主抚着义阳小公主的头发,蹙起眉来,“若不是有定敏郡君一直在旁边跟着,还不知这孩子会受什么苦楚呢。偏你们忧心她日后报复,还想将这件事就此抹过去。按我说,她原本心眼就极小,就算给她赔礼道歉,心里定也一直记着今日之恨呢。待会儿又何必委屈义阳与定敏郡君呢?”
“毕竟是长辈,传出去也不好。”长乐长公主摇了摇首,“咱们赔礼道歉,已然退了一步。她若是再咄咄逼人,咱们出面再反击回去,也不会落下什么话柄。”
“小心些也好。”真定大长公主轻轻颔首,“待会儿我与你们同去,免得她再动什么歪心思。”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得遇故人
因着义阳小公主受惊,长乐长公主便为她安排了一个僻静漂亮的小院落,特地不令任何人前来打扰。崔家、谢家众人几乎都留在这个院落中陪伴她,也没有任何兴致四处走动,游玩长孙府名震长安城的园林。
亲近的长辈们皆围过来轻声安慰,小伙伴们也坐在旁边忧心忡忡地望着,义阳小公主到底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她不过五六岁,一向被圣人和杜皇后悉心维护,从未经历过方才那般险恶的场景。如今缓过劲来,也觉得方才反应过度,实在有些羞赧,便闷闷地埋在李暇玉怀中:“儿已经无事了。姑母与姑祖母不必担心,郡君也尽管安心。”
想了想,她又咬着嘴唇道:“此事只告诉阿爷,别告诉阿娘,免得她担忧。”说罢,她又抬起首,拉着长乐长公主与晋阳长公主的手摇了摇:“可是长乐姑母、晋阳姑母,明明是她错了,为何儿还要去给她赔礼?她是真想掌掴儿,不是要护着儿!而且她对儿和定敏郡君都凶极了!儿再也不想见她!”
“令娘,无论如何她是咱们的长辈。你在她怀中挣扎确实有失礼数,不能教她抓住这一点,借着由头数落阿兄阿嫂的不是。”晋阳长公主温声劝道,“你只需在她跟前行了礼,便罢了。真定姑母与我们都陪着你呢,必不教她再欺负你半分。”
长乐长公主蹙着眉头:“此事确实该让你阿爷知晓。她如此不体恤晚辈,平素又经常胡闹,哪有长辈的模样?就该让宗正卿好好敲打她一番。真定姑母,亲王还能削成郡王甚至郡公呢,公主便什么也削不得了么?”
真定大长公主望着自然而然依偎在李暇玉怀中的义阳小公主,噗嗤一声笑起来:“怎会削不得?她如今实封六百户,给她削成三百户便足矣。她身上把柄那么多,随便找一项,让宗正卿发作便是了。便是日后她发起狠来,咱们也不必怕她。她发一次狠,便削一次实封,到时候她自然而然便消停了。”
李暇玉听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心中禁不住一哂。她犹记得,按规制而言,公主实封约为三百五十户,长公主为六百户,大长公主则有千户。然而,无论是她的祖父或是便宜阿爷,都从来不曾按照规制册封过。受宠的公主越过长公主规制者,或者不受宠的公主根本得不到足够实封者比比皆是。记忆中,她出降的时候实封只有区区一百五十户,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而幼妹太平公主则加封千户,位同亲王。
实封意味着公主的地位与受宠的程度,若是被削了,宗室与诸公主自然知道该如何对待千金大长公主。也是她实在是太骄横了,若是没有得到任何惩处,日后行事可能更加毫无顾忌。当然,想必她动不得这些位贵主,定是要给她找麻烦的。幸而她是先帝御封的诰命,谢琰如今又得到圣人的看重,若是没有什么把柄给她抓住,她也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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