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暇玉发觉了她的神色变幻,朝她伸出手:“贵主,牵着妾罢。妾带着你们疾奔如何?”
义阳小公主没有分毫迟疑,便将微凉的小手放入她掌中。于是,李暇玉一手牵着一个小家伙,配合着她们的步伐,疾步登上城楼。当望见前方璀璨的灯火时,两个小家伙都怔住了,睁大眸子遥望着眼前繁华热闹的灯市。登高望远,仿佛能瞧见西长安城每个角落的辉煌灯楼,宛如星河落入人间;仿佛能听见自各处传来的踏歌欢笑,犹若无忧无虑的佛国乐土——这便是大唐,这便是盛世,这便是万国来朝的长安城,举世无双。
而同一时刻,契苾何力与执失思力两位将军也踏入了两仪殿。两人朝着坐在中央御座上的圣人行礼,再度抬首之时,瞧见旁边穿着绯色公服的年轻郎君,禁不住一怔。微愣之后,紧接着便是狂喜。他们甚至一时忘了这是在御前,便大笑着过去拍这年轻人的肩膀:“还道圣人怎么突然召见某等,原来是为了你!”
“谢都尉,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教某家那些部曲好找!当时只恨不得在你家定敏郡君跟前夸海口说,自家的部曲对漠北了如指掌,不料却怎么寻都寻不着你的下落!后来某连定敏郡君的信都不敢看了!实在是惭愧得很!”
“有劳两位将军了。”谢琰立即对他们躬身长揖,以示感激,“若非两位将军慨然相助,拙荆恐怕也难以支撑到如今。”的确,若是缺少了人手,李暇玉必定不可能安心。痛苦、焦虑与绝望,很可能令她濒临崩溃,亦很可能令他们再度错过,不断地蹉跎时光。
圣人含笑将他们的激动看在眼中,慢条斯理地问道:“如此说来,两位将军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在漠北失踪的谢琰,谢折冲都尉?”
“回禀圣人,臣绝不会认错,他不是谢琰还能是谁?”契苾何力一时高兴,并未细想。倒是执失思力忽而一笑:“圣人,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无论有什么缘故,如今谢都尉归来是事实。”圣人微笑,“朕看,你们似是也有好转,便安心了。”他缓缓立起来,虽是身量有些单薄的年轻人,其威严却仿佛天生一般,足以震慑群臣:“你们都曾是护国安邦的功臣,战功卓著。父皇给朕留下的大好河山,朕绝不能容许有失。而你们,正是朕日后需要依仗的重臣——三位爱卿,为父皇、为朕,牢牢守住这万里江山罢!”
“臣定不辱命!”契苾何力、执失思力与谢琰立即满面凛然地跪下来,异口同声应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走亲访友
“元娘的意思,是咱们一家人都去契苾将军、执失思力将军府中赴宴?”小王氏挑起眉,不着痕迹地望了王氏一眼,果不其然发现她已经流露出轻蔑之色来。然而,区区没落世家,又如何来的底气蔑视一位娶了县主的正三品将军?另一位将军甚至是位封国公,亦是尚了九江大长公主的驸马?
李暇玉似是不曾瞧见王氏的神情一般,微微一笑:“契苾将军是亲戚亦是长辈,咱们阖家去赴宴亦是亲戚走动的应有之义。若是阿兄阿嫂都不去,反倒可能教人误会,以为咱们谢家对这门亲戚颇有微词呢。”她这句话,明里暗里皆是提醒小王氏,契苾家是李家的姻亲,谢家若是有任何不愿结交之意,便同样是对李家不满。当然,至于王氏那便不必再提了,她从来就没有对李家满意过,何况又多了这样一门胡人亲戚?
“至于执失思力将军——安国公,他并非亲眷,贸然递帖子上门亦有些唐突。三郎会先去一趟,专门致谢。届时他可能会给一些饮宴的帖子,邀我们参加九江大长公主准备的宴饮。”九江大长公主是圣人的姑母,公主府给出的帖子,京中谁敢拒绝?谁敢不往?能给一张帖子,已经意味着给一份颜面了。为了这份颜面,外头有的是争争抢抢的没落世族。陈郡谢氏自是需要紧紧抓住这样的机会。
“元娘说得是。”小王氏颔首,又作询问状望向王氏,“阿家以为如何?说起来,咱们年节之中并未四处走动起来。儿先前还曾与义之商量,若是阿家身子好转些,咱们也总该去亲戚家中拜访才是正理。”
王氏显然已经想明白,无论是九江大长公主或是临洮县主,都绝非陈郡谢氏能得罪的。且不提二人嫁的都是胡人大将,高官世族们便是瞧在她们的身份上,也不敢对她们有任何怠慢之意。只是,那可是化外蛮族!早已汉化的鲜卑人且不提,突厥人与铁勒人,那可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夷,她只要想起来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我身子骨还有些虚弱,便不去凑热闹了。义之是谢家宗子,六娘是宗妇,有你们二人去已经足够。至于孝之与阿颜——”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颜氏温婉地笑起来:“阿嫂与弟妹去赴宴,儿便留在世母身边侍奉罢。虽然并不机灵,不能为世母解闷,却也能陪着说几句话。至于孝之,近来都在苦读,想来亦是不愿出门赴宴的。”
她如此知情知意,王氏自是十分满意,勾起嘴角又瞥向李暇玉。李暇玉亦不勉强,笑道:“既如此,那便请二嫂替大嫂与我侍奉阿家了。若非这些宴饮实在推拒不得,我自然也要好生孝顺阿家的。”
话虽是如此说,但女眷们周围的气氛仍有些微妙——谁心中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罢了。坐在另一侧的谢璞与谢琰闻言转身看过来,圆场道:“阿娘,咱们这个年节也不曾去亲戚家中走动,恐有些怠慢罢。仔细想想,谢氏目前应当无人在京中,倒是有位别房的长辈,似乎在外出任一州都督。”
陈郡谢氏的衰落,由此亦可见一斑。除了这位血缘已经极远的别房长辈外,竟是寻不出一位京官来。尤其是他们阳夏房,因为父祖皆逝世得早,居然连门荫都未能保住,只能从头开始挣功名。这么些年来,历经数度屠戮的其他房支亦是人丁凋零,便是想要相帮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大家都一起衰败下去。
小王氏略作思索,接道:“王氏倒是有几门亲戚。三房嫡脉早年便移居长安,大房似乎也有长辈嫁到长安的人家。四房尚主之后,似乎就从来不曾与我们走动了,这关系也不知该不该续起来。”
闻言,王氏的神色略有些沉。仔细想想,四房早年便尚主一飞冲天不提——名不见经传的三房嫡脉只得一儿一女,居然儿子便中了进士,女儿再醮还能嫁个状头,简直令晋阳老家诸房支都刮目相看。至于大房,好歹如今出了个明经出仕缓步升迁,亦勉强能撑得起来的博陵崔氏女婿。思来想去,在三郎归家之前,竟是她们二房最为沉寂了。义之这个刚出仕的明经说出去,哪里有旁人家的进士好听呢?
往昔太原王氏晋阳嫡脉都不得志,来往起来尚有不少隔阂。如今其他房支皆兴盛,唯有她们依旧沦落,便是上门去拜访,恐怕也须得看人家的脸色。幸而眼下有正四品的三郎撑着门面——仔细想想,如此年轻的折冲都尉,整个大唐恐怕亦是头一份,她也终于能够扬眉吐气地出门去交际了。
“咱们毕竟是晚辈。”想到此,王氏便含笑望向谢琰,眉眼中带着无尽的慈爱之意,“便是没有存着让人提携的心思,也很该主动去拜见才是。先去三房走动,这两天就赶紧递上帖子;再去大房的那位族妹处走动,也尽快递帖子;至于四房,递上帖子与礼物后便不必再管,横竖他们素来高高在上,也不会搭理咱们。”
谢琰细细想了想,看向谢璞:“阿兄,三房是否就是联姻博陵崔氏那一支?”他没有记忆,此前一直不曾想起来——自家师母亦是太原王氏晋阳嫡脉,若是叙血缘亲戚,也算是他的远房姨母。看来,他流落到幽州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般奇妙的缘分,若是先生知晓,想必亦会朗声大笑罢——说来,如今信已经送出去,便是他并未提起,先生与师母应当也猜得了他们的亲戚关系才是。
“不错,正是那一支。”谢璞回道,紧接着恍然大悟,“瞧瞧,连我也给忘了。你师母不就是咱们的族姨母么?阿娘也唤一声族妹,那可是正经的亲戚。如今又与你有师徒情谊,更该走动得紧密一些才是。这备礼也轻忽不得。此外,还有博陵崔氏那一头,咱们也得赶紧上门去。”
王氏听得纳闷,于是谢琰又细细地说了他拜的师父究竟是何身份,她这才恍然大惊:“居然是博陵崔氏二房那位崔子竟?!”紧接着,她的目光瞬息万变,竟是有些失落:“瞧瞧,你拜了这样一位大才子为师,却偏偏已经靠着投军出仕。不然,在崔子竟门下受教导,焉有不中进士之理?”
谢琰听了,自是哭笑不得:“师父知晓我喜爱武事,很少提贡举之事。便是不知我的身份,他大概也只会举荐我投军。”他不愿多提贡举与投军二事,免得再度争执起来,于是又道:“阿兄阿嫂不必为礼物费心。元娘虽不知咱们的亲戚关系,却也早便为师父师母两家悉心准备了礼物。都是些从灵州带来的风物,想来他们也会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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