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一心追着马贼加以剿灭,在凉州以北大漠之中剿杀数个马贼势力,并得到许多证据。本想将这些证据呈交监察御史,但那时到底年少,觉得似乎太过鲁莽了些,便并未行事。”
“某的母亲曾遇马贼劫道,将珍藏的首饰都抢了去。”风尘仆仆的慕容若也应差役唱名,出现在堂中,继续指证,“同样在这个凉州都督府内眷所有的首饰店中,某发现了这些抹去了表记的首饰,遂尽数买了回来。因义愤填膺,某又假意问了管事从何处得的货物,管事说得模糊不清。某百般追查之下,也循着马贼的踪迹,找到了他们的老巢,获取了些微证据。当某想用这些证据的时候,李袭誉都督已经将那首饰店关了,相关的管事、仆从都处置得干干净净,某只得暂时搁置。”
大理寺卿便将一张名单给了刑部尚书、御史中丞等传阅:“这便是那些年李袭誉都督处置管事仆从的名字及其缘由。虽说主杀奴,罪减等。不过杀了数十人,恐怕不能以巧合来解释罢?更何况,番禾县县丞刘武亦是因此而冤死。”
此时,刘家的内眷亦已经进入堂中,跪地哭泣道:“妾刘田氏,状告凉州都督李袭誉冤枉夫君刘武,无故将他杖杀!妾的夫君早些年曾审讯过几个马贼,听他们招认了与凉州都督府管事勾结销赃之事。因李袭誉在凉州一手遮天,少量证据难以取信刺史,夫君数年来便格外留意此事,专心搜罗了许多证据。最近流言纷飞,夫君认为李袭誉此人为大奸大恶之辈,便试图将证据交给监察御史协助定案。不料此事被李袭誉的爪牙发现,李袭誉遂对他威逼利诱,他拒绝之后,便被诬陷杖杀了!三司使要替妾和冤死的夫君做主啊!”
大理寺卿又将刘武搜集的所有证据都交给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传阅,叹道:“两案其实皆由勾连马贼一事而起。此事虽不及指使行凶杀人两案重要,却也理应论罪。不过,当初勾连马贼的未必是李袭誉,许是他的内眷子孙。将都督府里的李家众人都带到堂上审问!”
李袭誉闭上双目,颓然坐在地上,再也不作任何反应。
李暇玉冷眼瞧着他的家眷受刑审问,很快便支撑不住将当年之事招供出来,心中大为畅快。其实也不过是一念之差,贪欲作祟而已。然而就是这一念,却犯了勾结马贼之罪,又渐渐成了都督府与马贼相安无事之状。此事暴露之后,为了将知情人杀尽,李袭誉又将目标转向了慕容若、谢琰以及李家众人,最后便是宁死不屈的刘武。
证据确凿,谢琰与刘武的冤屈都得以昭雪,凉州都督李袭誉再无辩解的余地。大理寺卿判其斩首,罚没家产为官产,其涉及勾连马贼的儿孙内眷皆判流放两千五百里,其余家眷皆可拿取妆匣之资另立门户度日。刑部尚书、御史中丞毫无异议,遂将奏本送往长安。
至此,这桩震惊北疆的重案便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律法除了谋逆会诛成年男丁,家眷没入官婢之外,没有什么夷三族九族之类的说法
所以李袭誉就斩首吧╮(╯_╰)╭……,相当于谋杀罪,只能这样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突如其来
当长安再度传来信件与消息的时候,已是腊月时分了。因着便于人情往来之故,李家众人再度搬到灵州谢家小宅子中居住。白日里忙着打点年节礼物以及偶尔出门走访,闲暇时便一同观雪赏梅,静静相守。
所有人都很明白,或许往后相聚的机会便将越来越少——李遐玉须得前往漠北寻谢琰,李遐龄也打算离家继续游历,正式升任果毅都尉的孙夏也将调离河间府,应慕容若之邀去往他麾下任职。故而,应当格外珍惜眼下的每时每刻。
门扉半掩的正院内堂中,清香漫溢,闻之怡人。李遐玉轻轻用茶筅敲打着杯壁,借着细微而又丰盈的茶沫,勾勒出了一幅大雪纷飞的贺兰山美景图。坐在她身侧的染娘张大乌黑的双眸,好奇地看着,时不时发出惊叹声:“阿娘,儿记得,这是贺兰山。”她已经两岁半了,很是机灵聪慧,不过随着家人去过一趟贺兰山,便将那巍峨的山脉记在了心中。
“表姑母,还能点出外头的梅林么?”孙梅娘也道,伸出肉乎乎的指头,指向门扉之外暗香阵阵的红梅林。与玉雪白嫩的染娘相比,她的肤色更是洁白无瑕,轮廓带着几分铁勒部族的异域风情,眼眸亦继承了茉纱丽的琥珀色,隐约能预见几分日后不俗的绝伦美貌。若是仔细看孙家小兄妹二人,一个更似汉人一个更似胡人,彼此倒是不怎么相像。
“好,我再试试。”于是,李遐玉又欣然点了梅花生发图,不仅梅花栩栩如生,且茶香也浑似梅香了。两个小家伙越发感兴趣,自己拿着茶筅,也笨拙地搅拌击打起来。因着沸水容易烫伤,李遐玉给她们冲的是温水,不容易起茶沫。且两人气力不足,也只能零零碎碎地敲敲打打。饶是如此,她们也顽得十分投入。
门扉轻轻打开,晴娘悄然走近,低声道:“契苾娘子这一胎稍有些不顺,恐怕还须得再等等。”茉纱丽在三月初诊出了一个月的身孕,接连度过国丧期之后,如今瓜熟蒂落开始生产了。有柴氏坐镇她的院子中调度,李遐玉便接下了看顾孩子们的事,以免她们受到惊吓。至于孙小郎,正跟着自家阿爷出门去昔日同袍家中走动拜访,正好不在家里。
“这孩子,此前都安安生生的,偏偏生产的时候倒是折腾起他阿娘来了。”李遐玉轻笑着一叹,“你且去库房中取些上好的人参熬了参汤,以备不时之需。若是祖母命人去厨下要,也能尽快端过去用。”因着之前自家人生产时都很顺利,家中并没有常备补药的习惯。如今事出突然,也只能尽快备起来了。
“是。奴继续去守着,若有好消息,再过来禀报娘子。”晴娘遂又退下去,寻雨娘取库房钥匙。这些贴身婢女管的事务各不相同,无论是平日里还是忙乱起来,做事都有条不紊,亦是很少出什么差错。虽说她们年纪尚轻,跟随的时日也并不算长,李遐玉已经很放心由她们处理她院中的诸事了。
这时,孙秋娘拿着节礼单子与信匣快步走进来:“阿姊,这是从长安谢大兄家送来的节礼与信。看着节礼似乎比往年厚了三分,信件也似是写了不少事呢。阿姊前一阵将姊夫的事告知了谢家大兄么?也不知他究竟会如何反应。”
李遐玉接过信匣与节礼单子,不慌不忙地拆开来瞧:“大兄二月时考了明经省试,取中入第,后来通过吏部关试又得了弘文馆正字一职。正字虽职官位卑,却也是正经可拿俸禄的官员了,家中自然便宽裕许多。”明经出身的正字为正九品下,与进士出身正九品上的校书郎也不过是一阶之差而已。为了这一阶而蹉跎时光,实在是大可不必。所幸谢璞早便想开了,一取即中也可喜可贺。
“至于三郎之事,原本我以为他很快便会家来,无须令大兄分心担忧,又不愿他牵涉进来遭了李袭誉的暗算,故而一直不曾去信。直至这桩案子了结,我才派人送信向他说明了前因后果。”谢琰所在的陈郡谢氏阳夏大房已经没落得只剩下名头和门第,当然不可能是陇西李氏出身又权势煊赫的李袭誉的对手。所以从始至终她都不曾想过,让谢璞得知此事并参与其中。他毕竟是宗长,需要顾虑的事更多,也不好令他为难,更不必阻碍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谋取的前程。
“那他信中说了什么,该不会怪罪阿姊不早些告知此事罢?”孙秋娘在她身侧坐下,有些替她担忧,“不论他说什么,阿姊都不必放在心上。你做的所有事,我们都瞧在眼里,他们却什么也不曾看见,说什么都不占理。”
闻言,李遐玉不由得浅笑起来,展开信细细阅看:“安心罢,大兄性情磊落,不是那样的人——”果然,谢璞在信中只字不提她隐瞒之事,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谢琰安危的担忧,并百般宽慰她,又细细询问了染娘并家中其他人可安好等。他对于她打算北上寻夫的行为表示支持,但也委婉地提醒她不必太过勉强。
李遐玉看着似乎略有些褶皱的信纸,心中不禁有些怆然。连谢家大兄似乎也觉得,三郎已经是凶多吉少,故而泪痕沾湿了信纸,连墨迹都隐约有些晕染。然而她却如何会相信,三郎不可能生还?便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她也必须坚信他还活着,还在等着她去找寻。除非真正亲眼得见他的遗体,否则她绝不承认自己失去了夫君!染娘失去了阿爷!
想到此,李遐玉的眉头略松了松,接着继续往下看。不过看了数行,她的神色便猛然一变。孙秋娘一直关注着她,见状便问:“怎么了?阿姊?可是谢家大兄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他有了姊夫的消息?”提到谢琰,连她自个儿也不敢相信,柳眉紧锁:“该不会是他们的故乡老宅中出了什么变故罢?”
李遐玉苦笑着颔首,将信递给她瞧:“你猜得不错。这应是大嫂续写的信,说大兄成为弘文馆正字之后,便去信太康县老宅告知此喜讯,阿家却很是不留情面地将他训斥了一通。好不容易得到她的谅解,她又突然来信说,已经收拾行李打算动身去长安了。以他们的行程,年前定能到达长安。大兄如今正在忧虑,是否要将三郎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尽数告知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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