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慕容果毅,方才清点人数时发现,除了咱们自己人之外,还有数百突厥骑士。”孙夏挠挠头,坐下来,“据说是因为追得太兴奋,所以走散了。他们眼下军职最高的只有校尉,是否要让他们过来听令?”
“突厥降部不同于府兵,素来只听阿史那王室与执失思力将军之令。我哪有什么本事让他们听令?”慕容若失笑,“不过,既然铁勒人可以交朋友,突厥人当然也不例外。若有什么干粮酒肉,或者觉得不打紧的战利品,你们便取出来与他们共享罢。”
“他们烤的马肉,比咱们煮的还香哩。”孙旅帅如此回答,便退下去了,“这种事我不擅长,就交给郭朴去干罢。我……我去查看咱们俘获的马匹。”至于俘虏,追击的途中自然是不好带着走的,所以绝大多数都丢在了后头,给随之而来的友军捡便宜去了。当然,算功勋的时候,大家都能得到好处。
谢琰淡淡一笑:“慕容果毅倒是不计前嫌,出手也很是大方。不过,军汉们好不容易得了些战利品,又哪里舍得送出去。不若将咱们几人所得之物分赠出去便是。至于那些突厥骑士领不领情,又是另外一说了。”作为上峰,他们所得的战利品自然是最好的,相对来说亦能拿得出手。即使如此,对出身良好的二人而言,这些物什依旧不怎么能看得上。毕竟便是寻常的薛延陀贵族,也不会随身携带着太贵重之物。
“与我们吐谷浑有世仇的多了。”慕容若斜了他一眼,“难不成还要个个计较?突厥人的仇,我都算在西突厥头上了。”话音落下,他便与谢琰一同去见突厥骑士。由于他们足够大方,且态度自然之故,突厥人待他们也很是亲热。不过几个时辰之后,便彼此引以为友。
次日傍晚,执失思力将军派人传令,只简单道:“薛延陀犯我大唐边境,扰我突厥数部之安宁。尔等以牙还牙,寻那些支持多弥可汗的部落扬我大唐国威便足矣。”
谢琰听罢,挑眉道:“附近正好便有数个这样的部落。如果他们尚未迁徙,倒是可试上一试。”
“他们既然心甘情愿地送出精壮男子供多弥可汗驱使,侵扰我大唐,便是我等之寇敌。”慕容若道,目光微冷,“也好教他们知道,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付出代价。没得男子在前头劫掠,老弱妇孺享用大唐军民之血汗,却自视为无辜者的道理。”
“顺便,也让他们明白。多弥可汗是大唐之敌,任何支持多弥可汗的部落亦是大唐之敌。那些先前支持突利失,只勉强出兵的部落暂时不必动。”谢琰补上一句,“本来彼此之间便有罅隙,何妨让他们的矛盾更尖锐一些?”
“……谢校尉果然善谋,我不如你,心悦诚服。”慕容若正色道。而孙夏又画蛇添足地接上一句:“不错,我也越来越觉得,惹谁也不能惹谢三郎。”显然,他道出了慕容果毅的心声,然而他明显并不会感激他,而是流露出了“我什么也不曾听见”的神色——
谢琰勾起嘴角:“我只是,当年得了一位‘好先生’无意之间的指点而已。效而仿之,将他的计策继续发扬光大,仅此而已。这些小谋小算,根本算不得什么。你们当然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谢三郎只会对敌人下手,不会对付朋友。不过,若是你们想尝尝个中滋味,不妨与我说一说,我必会尽力而为试一试。”
“不必浪费精力了。我们都没有这种奇怪的喜好。”
“你将那些计策都留给薛延陀人去罢。我什么都不懂,从来都只是跟着你而已。”
数日之后,唐军先锋在扰乱几个铁勒部落后,遂胜利南归。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唐雄师在高句丽亦取得大捷,击败了高句丽的十五万援军,令其举国惊恐难安。两次胜利几乎是同时发生,彰显出泱泱大唐将士的悍勇以及如日中天的国力。天子大悦,发赦旨重赏诸将士。吏部与兵部前所未有地迅速计功,随即下发各类文书。
慕容若被提拔为折冲都尉,功勋计二转,如今已是七转的轻车都尉。谢琰终于升作果毅都尉,功勋计一转,竟成了十转的上护军——再往上升已经是难上加难,十一转柱国、十二转上柱国乃是如英公这样的大将才能得的不世殊荣。寻常的武官,也仅仅只能止步于上护军而已,而这已经是位同正三品的功勋了。他们麾下的其余人等,也各有升迁,都计了一二转功勋。孙夏升任校尉,郭朴升任旅帅,其余人等便是最低也将担任副队正。
不过,因仍在战时之故,他们并没有调动,而是暂且依旧留在执失思力将军麾下听命。于是,河间府继拥有三位果毅都尉之后,又罕见地迎来了两位折冲都尉。当然,慕容若是暂时挂名之人,依旧不管事,甚至也没有出现过,只继续带着谢琰等人,听从执失思力将军与李都督之命,继续往漠北打探消息。李和则仍然镇守军营之中,居中调度。
果然,多弥可汗并不甘心就此失败。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一雪前耻,再度调兵遣将蠢蠢欲动起来。北疆又一次加紧战备与巡防,遣斥候日夜侦察。此时,谢琰已经有足足十个月未曾归家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喜获掌珠
弘静县的李家老宅之内,近来一直都洋溢着一派喜气。不仅几位内眷喜上眉梢,言谈间皆是止不住的笑意,就连仆从走起路来也是个个生风,背脊挺得笔直。原因无他,继夏州之战大胜的消息传来之后,谢琰与孙夏随之计功晋升的文书也已经确认,令他们无不与有荣焉。且不提慕容若这位吐谷浑王室,如谢琰这般年轻的果毅都尉,遍数大唐之内又能有几人?这可是五品服绯高官——许多人庸庸碌碌,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服紫服绯,更不敢奢望得到上护军这般的十转功勋!
“不过是个从五品下的官阶,也值得你们每日在我跟前念叨?他日若是三郎升任折冲都尉,你们岂不是都能飘飘然地飞起来?”李遐玉轻笑着放下笔,将笔走龙蛇写就的信件置入信匣中封好,“命部曲将信送往长安,交给谢大兄。”谢琰如今不方便写信传书,与长房的往来皆由她代劳。战胜计功这般的好消息,自是该及时让长兄知晓。
“是,奴这就去。”思娘接过信匣,转身出门去。临出去时,又有些忧心忡忡地回首看了好几眼。李遐玉见状,不由得失笑:“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我能出什么事?你安心去罢,将交给你的事做好便是。”
“思娘姊姊放心罢,我们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元娘。”她的两个新任贴身婢女年纪约十四五岁,名唤晴娘、雨娘。她们是思娘与念娘亲手调教出来的,一个性情跳脱机变,一个沉着稳重寡言,倒也算是十分相称。晴娘便喜欢一直不停地说话,时常能逗趣:“因着觉得元娘似乎并不十分高兴,奴们才多提几句呢。”
“我心中自是替他高兴。这些都是他在外用性命搏回来的,亦是他该得的。”李遐玉应道,眉头微蹙,“不过,高兴之余亦有懊恼与怅惘。既可惜他获功劳的时候,我不曾与他并肩作战;亦可惜腹中的孩儿长到如今,他却从未亲眼得见过。”眼看着便要到生产的日子了,他似乎还留在夏州,应当是赶不及归家了罢。
“身为武官之妻,聚少离多是常事。”倏然,外头传来柴氏的声音,“你嫁与他的时候,便应当想过这些。怎么,如今竟是懊悔了不成?听起来,竟颇有几分悔教他登上那条青云之路的意思?元娘,这可并不像你,莫非是腹中孩儿之故,令你也变得多愁善感了些?”话音落下之时,柴氏也与茉纱丽相携而入。
李遐玉扶着晴娘与雨娘,起身相迎:“祖母教训得是。这些时日成天只顾着养胎,或许确实养出了几分矫情之意。不过,儿悔的是这种时刻实在太不巧了。既不怨他,亦不怪孩子。而且,眼下边境依然不稳,或许生下孩儿之后,儿还能赶得上下一回大战呢?”
柴氏挑起眉:“丢下不过满月的孩儿,去寻夫婿?事态尚未紧急到如此地步,你大可不必这般急切。更何况,到时候或许便是你心里舍不得离开了。这世间确实对女子多有制约,不过许多时候也是咱们不够狠心,舍不下儿女之故。”
李遐玉怔了怔:“若是如此,生儿育女之后,岂不是永远无法恢复往昔的自在从容?儿犹记得,祖母便是生下阿爷之后,也曾继续征战过罢?”她希望能拥有孩子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再也无法恢复从前。仔细想来,亦确实如此。多少女子闺中颇为自在,然而出嫁后便都须得操持家事庶务,接连生养,抚养孩子。回过神之后,年华早已老去,便又该到为儿女筹谋婚事的时候了。接着便是期盼儿孙满堂,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再无声无息地逝去。人生短短数十年,大都过着这般的日子,甚少例外。
“那时,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我才能放心将他交给旁人照顾。”柴氏道,“你说得是。一旦生儿育女,便须得担负起抚养之责。若是将儿女都交给奶娘、傅母、仆从,母子之间又如何能亲近得起来?且如果一时不慎,选了品性不佳之人,不知不觉中孩子便会被教歪了,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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