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日有机会平复东北故土,你再请命迁回鲜卑山亦无不可。”谢琰笑道,“只是你们这一支离开那里已经数百年,众人也未必还想着回去罢?”
“你说得是。我也只是想去看上一眼。如今已经习惯了大唐的繁华,如何能适应深山老林?何况,更是舍不得十娘、阿修和芷娘跟着我受苦受累。”慕容若摇了摇首,“说来,以你所见,薛延陀牙帐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便不许人出入?莫非是夷男可汗病重?”
“假如夷男病重不治,突利失与拔灼必定相争,支持他们的部族亦会蠢蠢欲动,咱们一路行来不可能毫无察觉。何况先前夷男也曾卧病许久,二子阋墙的时候,牙帐亦并没有严禁其他部族出入。”谢琰略作思索,“我倒是觉得,或许发生了一件夷男并不欲让任何人知晓之事——”
说话间,郭朴突然求见。慕容若与谢琰对视一眼,唤他入内。同样作商人装扮的郭朴朝两人行礼,低声道:“方才属下与前来交易的铁勒人闲谈,听他们说起,近日似乎从东方来了一群靺鞨人。他们中有好几个衣饰华美的贵族,带着不少贵重礼物,一路往王庭方向去了。”
“靺鞨人?”慕容若拧起眉,难掩厌恶之色。鲜卑乃东胡族系,与肃慎一系的族群经常交战,堪称世仇也不为过。虽说后来饱经匈奴、突厥、薛延陀的欺压,但对肃慎族群的厌恶仍是刻在骨子中的。“这群凶蛮的混账又在打什么主意?”
“靺鞨人早便成了高句丽的附庸,你觉得他们会打什么主意?无非是合纵连横罢了。”谢琰眯起眼,冷笑道,“高句丽不肯坐以待毙,借着靺鞨人传话,许以重利贿赂。只是不知,夷男可汗到底会如何抉择罢了。此事紧急,慕容,赶紧写信,八百里加急送回灵州。 若是夷男被他们劝说得心动了,说不得会与高句丽夹击大唐。”也许,到时候他们应该来一次围魏救赵,直接攻打薛延陀王庭,迫使他们回师相救,再中途埋伏袭击?
与此同时,薛延陀王庭当中,正满腹怨气自斟自饮的突利失听闻靺鞨来使的消息后,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他甚至顾不得派人去打听消息,赤足奔出帐篷,径直往王帐冲过去。然而,行至王帐前的时候,便被从内而出的拔灼拦在了外头。
“阿父正在接见贵客,二哥这般模样,难不成想让贵客看我们的笑话?”拔灼轻蔑地嗤笑着,一付胜券在握的模样。突利失嘶哑着声音,怒喝:“你空有勇猛却无谋断,薛延陀只会亡于你之手!想效仿匈奴与突厥,也得衡量衡量你自己的份量!真是可笑之极!!”说罢,他也不再往里头闯,又回帐喝酒去了。
拔灼大怒,对着他的背影抽刀,低声对左右亲近道:“他日必教他人头落地,方能解我今日受辱之恨!将他的头颅做成酒器,就让他睁大眼好好看着,我如何振兴薛延陀,踏平唐人的土地,让唐人闻风丧胆!!”
然而,许是因长期卧病思虑甚深之故,夷男可汗并未轻易答应高句丽的许诺。他既没有收下靺鞨人送来的珠宝,也同样没有将他们放走,而是以招待贵客作为借口将他们扣留下来。而后,他命亲信前往大唐与高句丽的战场打探情况,又悄悄让人去刺探大唐边疆的虚实。
不久,大唐平壤道行军大总管郧国公张亮率水军,渡海袭击高句丽,并攻占卑沙城(大连)的消息传来。同时,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英国公李勣率陆军,攻克辽东的重城辽东城(辽阳),杀敌并俘虏两万余人。连战连胜,大唐将士的士气越发激昂。不仅远在长安留守的朝廷重臣们十分振奋,便是护守边境的夏、灵、凉等都督亦是松了口气——此两战制胜,不仅击破了高句丽的熊熊野心,同样震慑了蠢蠢欲动的薛延陀人。
据说,夷男可汗听闻此消息后,怅然若失地长叹道:“良机……早就错失了。如今的唐人不缺精兵良将,天子立的新太子地位稳固,朝廷上下万众一心,寻不着空隙,不能轻易冒犯。”突利失深以为然,拔灼却依旧不放在心上。
五月,夷男可汗病重,来不及立下一任可汗,便急病而亡。此时拔灼因母族强大之故,已经控制了薛延陀的薛、延陀两部本族以及其依附部落,而突利失得到了其他铁勒部落的支持,如回纥、同罗、仆骨等。待葬礼过去之后,突利失自觉留在王庭只会陷入困境,甚至不知不觉便被拔灼所杀,于是突然离开牙帐,东行前往回纥等部。拔灼得知消息后,亲自率亲信追赶,终是成功袭杀突利失。
作者有话要说: 据史书中说,李二凤是这么霸气侧漏地回复夷男的:“归语尔可汗,我父子东征,能寇边者可即来。”
夷男遂被他的霸气所震,不敢有什么动作→ →,然而天不怕地不怕的拔灼却作死了。
查资料的时候,被北方民族的族系弄得头晕脑胀,现在给大家理一理关系吧。
东胡族系——鲜卑、乌桓、柔然、契丹、蒙古一系(蒙古族,以及融进了汉族)
肃慎族系——肃慎、靺鞨、女真一系(满族,早先与汉人通婚比较少)
铁勒族系——回纥、回鹘、畏兀儿,其他部族又被融来融去融没了(维吾尔以及哈萨克等诸族)
匈奴后裔——与鲜卑融合,接着融合融合,融进了汉族
突厥后裔——突厥应该是像鲜卑一样,是蒙古种和塞种的混血,后来部分西奔了,部分融合铁勒
说法很多,但是蠢作者就暂时这么整理了,北方胡族也是一团乱麻呢→ →
大家只要知道,其实经过打打杀杀的五胡乱华之后,不但胡族混血,胡汉也混血(就不说李唐王室了),就够了,反正混血来混血去,不管父系是谁母系是谁,有文化认同就够了。什么长孙、元之类的,现在不都是汉人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梦兆夏州
仲夏炽热的风穿过卷起的竹帘,一阵阵地拂动着四处飘舞的宛如薄烟般的绯色轻纱。门扉大开的茶室内,肚腹高耸的李遐玉靠着隐囊,侧卧在长榻上。茶室宁静,茶香缥缈,她却睡得有些不安稳,额间沁出些许薄汗来。跪坐在旁边与她打扇的思娘见状,拿柔软的巾帕轻轻给她拭去。念娘又捧过来一个冰盆,悄无声息地放在角落中。
倏然,李遐玉从梦中发出一声轻喊,似是被魇住了。思娘与念娘怔了怔,甫要上前察看,就见她已然睁开双目醒转过来,乌黑的眸中含着些许泪意。两人忙将她扶起来,又在她身侧安放了凭几隐囊供她倚靠,再端来浆水吃食等物。
李遐玉神思略有几分不属,瞧上去竟比小憩之前更疲倦些。她已有许久不曾觉得心中如此酸涩了,轻轻叹道:“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长泽城破那一夜。”瞬息之间家破人亡,充满了鲜血与杀戮。她的命运,从那一夜开始转变,滑向了许多女子从不曾经历过的曲折荆棘之道。不过,近些年以来她已经很少回想当初了,为何那一夜又悄悄地入了她的梦?
若说并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或许便是一种预兆?夏州将再一次面临征战之苦?薛延陀人将又一次给夏州百姓带来灾祸?这或许,是阿爷阿娘托梦给她,意在警示?无论如何,宁可小心一些行事,也不能只当成是一场噩梦而已。
“赶紧着人去探查,玉郎最近去了何处,是否还停留在夏州境内。”想到此,她便吩咐道,又问,“丝帖儿可传信来了?三郎是否安然离开了漠北?薛延陀王庭如今可有什么动静?”自从留在李家度过元日、上元等热闹节日之后,丝帖儿与李家众人的关系越发亲密起来,每隔一旬便会派人来送信。信中既有漠北异动的情况,亦有铁力尔部落的生活。借着她,李遐玉才能准确地得知谢琰等人的下落。当然,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李家人自是守口如瓶。李和知晓后,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阻拦。
“元娘莫急,奴这便去问一问。”思娘与念娘宽慰道,“免得惊动了腹中的小郎君。”说罢,思娘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念娘依旧陪伴在侧。两三个月前,这二位贴身婢女都已经出嫁,如今皆是执掌李遐玉嫁妆产业以及打理家中庶务的管事娘子,却仍然每日得空便过来侍奉。因着她们嫁的皆是部曲庄园中的头领人物,居中传话倒也便宜许多。
闻言,李遐玉展颜一笑,抚着小腹道:“这孩子听话得紧,恐怕不是小郎君,而是小娘子呢。”腹中的孩子确实是个脾性不错的,对吃食气味都不挑剔,只是隔些时日便须得换一换口味而已。至于害喜等症状,一直不甚明显。如此体贴阿娘,她越发觉得应当是个女儿。虽说若一举生下长子,应当多少能够改善她与谢琰如今的尴尬处境,但长女亦是她的心头好。能有姊姊相护,后头的弟妹应当亦会松快许多罢。
“无论是小郎君或是小娘子,都是咱们家的心肝肉。”念娘也笑道,“只盼着赶紧降生才好。若是郎君能赶得上归家来瞧一瞧,那便更好了。”
“是呢,三郎已经离家八个月之久了。”李遐玉接道,神色越发柔和了几分,“不过,战事紧急,也由不得他。别说他已经去了好几趟漠北,便是祖父就守在河间府军营,几乎也不曾着家。”她也希望,在生产的时候,谢琰能像慕容若守候李丹薇一样,守在产房外头焦急等待。他们的孩儿出世之后,他第一眼便能瞧见,能小心翼翼地抱一抱她。只是,如今战况越发紧急,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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