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帖儿!住嘴!”她的父亲乌迷耳疾步走过来,脸色铁青。他举起手来想给女儿一巴掌,却终究还是不忍心。丝帖儿毫不示弱地望着他,红着眼喊道:“祖父祖母和阿娘的仇一定要报!我不像阿父,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踩在咱们家人的血肉上欢笑!只要能够报仇,教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甘心!”
这瘦弱的孩子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喊,瞬间便泪流满面。她脸上早已没了孩童的纯真,只留下彻骨的仇恨。端从这段话便能知晓,她其实比李遐玉所想的,还更加早熟一些。然而,李遐玉却并不反感。
乌迷耳把女儿夹在腋下,怒道:“自己的仇自己报!咱们铁勒人的事,不需要大唐人来插手!你听懂了吗?!”最后这句话,他看似是对着女儿吼的,眼角却瞥向旁边的李遐玉。丝帖儿挣扎着想反驳,却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遐玉看着这对父女,勾起嘴角:“铁勒人相争之事,我们自是毫无兴趣。不过,若是曲牙部联合其他部族,意图南下侵扰大唐,那便是我们的事了。到时候,必叫他们有来无回!”她拢了拢大氅:“你是个血性的铁勒汉子不假,我亦理解你想用自己的双手报血海深仇。不过,我们却不能因此而放过一群畜生。”
乌迷耳沉声道:“我会立刻去联合其他部落,阻止他们南下!如果真教他们这个冬季得了势,周围的部落就不会有什么安生的日子了!总会有部落警惕他们,愿意帮助我!这是我们铁勒部族的事,你们没有必要插手!”
“呵,过去的仇怨,便不能报了?”谢琰缓步而出,挑起眉,“听丝帖儿所言,他们曾经南下劫掠,如今又对大唐垂涎三尺。难不成,他们以前伤的性命,都能不作数?我们大唐军队不能为百姓讨得一个公道?你们铁勒人的性命,就比我们大唐人的性命金贵?”
乌迷耳一时无言以对。
谢琰步步紧逼,又冷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仁义磊落之人。却原来,不过是个假仁假义之辈。善恶是非不分明,连一个孩子也不如!就连丝帖儿都知道,好人便该与好人一起同仇敌忾,杀尽那些坏人。而你心中竟没有好坏的道理,只有大唐人与铁勒人的分别。正因如此,你才不肯答应许诺,日后铁勒与大唐井水不犯河水!在你心中,是否铁勒人只要找到合适的借口,便能南下侵扰?!”
乌迷耳声音有些发涩,摇首否认道:“不!我没有此意!若有此意,我为何会反对族长的计划?他们每年都没有想过要准备过冬,只想着冬天的时候四处打劫,心术不正,绝对不会受长生天保佑!迟早会为部族招来灾祸!”
“既然你憎恶曲牙部的所作所为,又为何不愿与我们联手,将他们除去?你当真相信,自己能寻得其他部族作为援助?若是果真能寻得,便不会沦落到孤身一人来寻妻儿的地步了。”谢琰接道,“难不成,你还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再祸害更多的唐人与铁勒人?啧,凭着自己的力量复仇,确实是勇士的作为。然而,学会借着他人之力复仇,才是智者的作为。因为心中的执念和孤勇,而不愿借力借势者,其下场如何,便不必我赘述了。”
乌迷耳神色剧变,魁梧的身形竟然晃了晃。
丝帖儿哀哀哭道:“阿父,祖父祖母和阿娘还在地下看着我们呢!我们怎么能让那群坏人好好地活下去?”
乌迷耳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喘了几口气,回首看向那一双少年少女:“我答应你,日后我的部落,绝不会南下侵扰。我的部落,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缺少了什么,都用自己的东西去换来!你们也须得答应我,只要是没做过恶事的铁勒部族,你们大唐人就不能杀!”
“如同你只能替自己的部落许诺,我们也只能替自己的属下许诺。”谢琰平静地答道,“当然,除了互不侵扰之外,咱们也可互惠互利。你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咱们日后如何互通有无?将所有顾虑都解决之后,我们或许才能坐下来,仔细地说一说如何对付曲牙部落,不是么?”
乌迷耳怔了怔,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能熬过荒年,有足够的粮食吃,有足够的衣衫穿,有足够大的牧场教我们放牧,谁会愿意过打打杀杀的日子?谁想当薛延陀部落驱使的奴隶?他们的荣华富贵,也都是用我们的血汗换来的!”
☆、第一百零八章 合作大捷
如墨般的苍穹倒扣在原野之上,沉沉的乌云遮住了漫天星光。凛冽的寒风夹着冰雪,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肆虐。这是个足以将人冻僵的寒夜,几乎无人会在这般的夜晚中出行。然而,远处隐约跳动着的火光,却依稀透出几许温暖,诱得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们难掩贪婪之意,仿佛饿狼一般猛地扑了上去。
火光猛然蹿了起来,点燃了整个部落。惊恐的惨叫声始终不绝,伴随着得意志满的狂笑。毫无同情,毫无怜悯,毫无同族的情谊,只剩下胜者的残虐与败者的悲痛。在惊惧的哭声中,于依旧燃烧的部落废墟之外建起了数个帐篷群。被簇拥在中间的几个帐篷显得尤为华丽,放满了刚刚抢夺而来、沾满了鲜血的金银珠宝。
“嘿嘿!要不是你们得了消息,他娘的,还真瞧不出来他们居然藏着这么多宝贝。”一个浑身肌肉纠结的大汉光着膀子坐在满地珠宝中,拿着一只金灿灿的杯子斟酒饮下,“这种暗地里藏着宝贝的部族最是可恶!平日里穷得和什么似的,多余的牛羊都不愿意拿出来!私底下却比咱们还更会享受,指不定怎么嘲弄咱们穷酸呢!真是该死得很!”
“只靠着这一个部落的牛羊粮食,咱们还远远不够分。”另一人接过话,“可惜,与我们临近的部落就这么一个,其他的还须紧赶慢赶地追过去。不过,好不容易带着人出来一趟,可不能让他们怀里都落了空。不给每个人都占点便宜,死的伤的都拿些宝贝,那些兔崽子下回就不会哭着喊着跟来了。再挑一个近点的部落,赶紧地将他们都收拾了。”
“照我说,你们的眼皮子怎么这么浅?!有点出息成不成?怎么就盯着远远近近的那些部落不放?”又一人阴沉地笑起来,“既然都离得这么远,不如索性干脆些,往南走一趟?那里随便杀光一个村庄,就比咱们抢好几个部落还值!!抢完就走,那些唐人便是想追也追不上!”
其余两人沉默下来,啜着杯中的美酒,并未立刻附和。此人冷哼了一声,将酒杯摔在地上:“咱们连自家铁勒勇士都不怕,还怕那些软绵绵的大唐人?!娘的,一听见大唐人,你们的胆子就白白教人割了不成?!以前咱们也没少抢抢杀杀,怕啥?!”
“可汗前些日子说过,咱们西迁之后,不许南下。万一惹来唐人反攻,咱们立刻就会被薛延陀拿出去顶罪。自己人折腾来折腾去,只要看得紧一些,不教人逃了出去告状,就不会生事。而那些唐人,便是没事也会生事,咱们又何必去招惹?”
“你别小瞧了那些唐人。之前杀得那大度设小可汗险些死在大青山的,可不就是唐人?”
“就抢一个村庄,怎么可能会惹来那么多事!咱们以前难不成没抢过?你们倒是仔细想想,到底是唐人宝贝多,还是咱们铁勒人宝贝多!抢谁更值得!要是唐人当真想拿咱们问罪,大不了再往西迁!可汗?!嘿!眼下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还能管咱们?不如往后跟着西突厥,至少不用再畏畏缩缩地,丢光了咱们铁勒人的脸!”
帐篷里再度沉默起来,那光膀大汉忽然也狠狠地摔了金杯:“说得对!咱们怕过谁来着?就许大唐人喝酒吃肉,还不兴咱们也过个好冬?明天咱们就准备干粮,往南去!娘的,咱们拢共也好几千勇士,几乎能攻下一个城。到时候,满眼都是好宝贝,抢也抢不完!嘿嘿,当年那个什么长泽县里得来的好些宝贝,我都舍不得给人看!”
“既然你们都想去,那我就陪你们一程。娘的,好好抢一把,咱们再往西走!可汗护不住咱们,西突厥能护得住!说什么草原上的共主,就是个窝囊废!娶唐人的公主娶不上,打唐人也打不过!就知道拿咱们的牛羊,榨咱们的血汗。”
“就是,跟着窝囊废顶什么用?咱们抢了好宝贝,献给西突厥可汗,指不定还能封个小可汗什么的!嘿嘿!”
下一刻,大帐中便响起了充满野心的大笑声。与此同时,外头的营地里也处处皆是饮酒作乐的人。夹杂在其中的哭喊,反倒令他们越发兴奋,调笑声、鞭打声,不绝于耳。刚经历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戮,为了庆祝胜利,他们都放浪形骸地纵情享乐。便是那些担任了斥候的骑士,也悄悄也转了回来,随便寻了一个哭声阵阵的营帐就钻了进去。没有任何人发现,数里之外,一支千余人组成的军队,正悄然无息地接近。
“来晚了!真是混账东西!”乌迷耳咬紧牙关,难掩悲愤地望着远处由盛而衰的火光,“那些连畜生都不如的家伙,果真下了狠手!当初……当初我就不该……”他怀里坐着的丝帖儿抿了抿唇:“阿父,这就是那个当初不愿意借粮给你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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