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经过这番开解之后,慕容若也想得开了些。到底他习惯了自家侍卫毕恭毕敬不逾矩,所以才不适应这群直率的军汉。总觉得自己成了他们眼中的稀罕物件,却又不能因这等小事发作于他们。也罢,只能寻个机会将人都打服了,彻底树立权威,才能在河间府中立足。
两人并未在部曲庄园中逗留多久,只是略喝了一两杯酒,又另外命部曲再送了些好酒好肉入军营,便策马回去了。待回到营中后,李和便遣人来唤,两人立刻去了主军帐。主军帐中,李和已经令部曲挂起了一张巨大的舆图,正立在跟前用马鞭比划。何长刀与郭巡在一旁听得极为认真,面上皆是肃然之意。
“你们这两个黄毛小子,竟然敢私自出军营去喝酒吃肉?也不怕犯了军规!”见他们来了,李和立即便横眉竖目,满脸怒意,“我可不会徇私,依着军规处置,就该将你们都拖下去打军棍!”
慕容若并不了解他的性子,心中一凛,才欲上前一步将责任都担起来,却听谢琰道:“如今并非临战之前,又是休沐之日,可没有什么军规写着不能喝酒吃肉。”
李和听罢,立时便要再斥他几句,却又听得他接着道:“所以,祖父放心,孩儿如何能落下长辈呢?方才孩儿就已经令部曲将最好的酒肉都搬过来了。都是自家庄园中之物,应当最合祖父的口味。此外,今日是休沐,全营都正好松快松快,再命人多送些好酒好肉来,也好教大家都感念祖父的关怀之意。”
李和哼了两声,终于满意了几分:“倒是没有忘了孝顺!算了,这回就放过你。”
谢琰勾起嘴角,旁观的慕容若忽然醒悟过来——这才是真正的祖孙相处之道,三两句话便能将长辈逗得眉开眼笑,彼此之间毫无芥蒂,也不空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若是他能与李都督以及岳父岳母如此亲近,整个岳家都如自家一般,又何愁一家人不过得畅快呢?当然,至于都督府其他人便算了罢,彼此都并不在意这样的亲戚。
李和轻咳了一声,拍了拍舆图,说起了正事:“你们都过来瞧瞧,最近突厥降部传来消息,薛延陀人向西迁移了约莫千里,有避其锋芒之意。应当是夷男可汗弹压不住铁勒诸部,又不甘教突厥降部杀伤族人,这才暂时避退。如此,河东道北部防线暂时安定无忧,咱们关内道北部却危机重重。没有突厥降部挡在前头,夏州、灵州,甚至再往西的陇右道凉州等地,便极有可能成为薛延陀人侵扰的目标。”
“眼看又将临近过冬,若无足够的粮草,便是夷男不想与大唐交恶,也无法阻止铁勒各部南下侵袭。”郭巡拧起眉,“秋冬时节的番代征防,只派一个校尉恐怕不够。咱们至少须得安排上千人,日夜巡防,时刻注意烽火方可稍稍安心些。”
“只凭咱们河间府的一千来人,连一个薛延陀部落的骑兵也抵挡不住。”何长刀则道,“依属下之意,至少应当多派些人充作斥候,守在漠北与大漠交界之处,随时警惕那些铁勒人的动静。”
斥候?他们又有机会出去杀敌了?谢琰双目闪了闪:“不知都督有何吩咐?”说着,他又隐晦地瞧了慕容若一眼。
慕容若微微摇首,示意自己尚未得到消息。而李和脸色微沉,低声道:“都督正打算与凉州都督共同上书,奏请朝廷及时调集兵马粮草,以防备薛延陀人进攻。这是都督的分内之事,但十有八九不能成事。毕竟眼下薛延陀尚且是大唐的臣属,不曾彻底撕破颜面。如此公然防备,只会降低大唐在漠北的威名。”
正所谓师出有名,堂堂大唐乃是仁义之师,不能再犯下过去那些错处。谢琰倒是能理解朝廷的顾虑,但也担心一旦薛延陀人南下侵袭,边疆附近的大唐百姓便会受到牵连。“无论如何,咱们河间府都须得赶紧准备起来。也须得令百姓们加以防范,横竖已经是农闲季节,让百姓来襄助巡防也无不可。”
“增加徭役恐怕不合适,咱们也没有这样的权力。”郭巡摇首道。
“若是当成做工,便应当无碍了。”谢琰回道,“便是一日五六钱,也会有人愿意干。”
“不错。”慕容若道,“舍出些许钱财,便至少能招得一两千人协助巡防。如此,北疆防线看守紧密,暂时可无忧。另外,属下愿意带人去往漠北一探。旁的且不说,应当打探清楚究竟有哪些部落迁移到漠北之南。这些部落中,又有哪些已经过不下去,正觊觎我大唐的百姓。若是时机得当,将他们都尽数消灭在大漠之中,便再好不过。”
李和略作思索,答应道:“咱们一时间也等不得朝廷的回复了,只能借以番代征防行事。你们尽早去,小心些,不可泄露了行踪。”
“属下得令!”
☆、第一百零三章 紧急筹备
时至深秋,万物渐渐萧瑟。然而在凋零之前,许多花草树木却仍绽放出了勃勃生机。诸如灿金如光的银杏林,嫣红似火的枫林,色泽艳丽饱满,举目望去竟不见边际,皆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整座贺兰山仿佛被不同色泽分割成了一片又一片,终年积雪的银白峰顶,葱翠的松柏林,金黄与火红交间的落叶林,略有些枯黄的草地,交相辉映,汇成了独一无二的画卷。若是立在贺兰山之外遥遥相望,便越发深受震撼,感慨于这天地造物之神奇。
此时自然不仅仅是观景的好时节,亦同样是最佳的狩猎之季。准备过冬的动物均是膘肥体壮,滋味更是鲜嫩难言。猎上几头炙了吃,便是只洒些细盐,亦是足以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味佳肴。
数骑自山麓上飞奔而下,片刻间便回到了女兵庄园。李遐玉一面抱着怀里的幼豹翻身下马,一面吩咐女兵卸下她的猎物:“将鹿给祖父兄长们送去,滩羊送两只家去,让祖母与玉郎都尝尝鲜。剩下的都好生炙了,多放些安息茴香。我只留半只滩羊、一只兔,其余的你们自己分便是。”说罢,她揉了揉幼豹鼓胀的柔软肚腹,点了点它的鼻头,又笑道:“阿杏已经将自己喂饱了,便不必留它的夕食了。”幼豹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有些不满意地哼了几声,却又被她揉得格外舒服,眯起了双眼。
李丹薇、茉纱丽、孙秋娘三人亦是同样大获丰收,也都留下些不同的猎物,剩下的或送回家去,或干脆给了女兵们继续分。
“多谢四位娘子!”女兵们齐声回道,微黑的脸庞上皆是欢快的笑意。
众人正热闹着,李遐玉以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吐谷浑侍卫正策马而来,笑道:“十娘姊姊,你家的信使又来了。”慕容若与李丹薇正值新婚情浓之时,虽然如今分隔两地,却天天都信件往来,还时不时互相送些花花草草。当然,新婚夫妇之间的浓情蜜意,大家也都能够理解。只是信使偶尔一天会奔走好几趟,教李遐玉笑着直叹可怜,替他们讨了好几次赏钱罢了。
“属下见过县主。”那吐谷浑侍卫稍有些面生,利落地行礼后,便将信件奉上。李丹薇问了几句慕容若可安好,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这才收起了信。不过,侍卫并未退下,而是又转向李遐玉与茉纱丽,递上两封信。
李丹薇扬起眉:“这倒是难得。怎么连谢三郎与孙大郎也使起我家的信使了?”
李遐玉心中微微一动,回道:“横竖咱们都在一处,又何必再差遣旁人呢?十娘姊姊若是舍不得,我们便多给这位侍卫一些赏钱,慰劳他这一路来的辛苦就是。来人,且将这位侍卫带下去歇息。”
而后,一行人便回到她起居坐卧的小院落中。茉纱丽已经迫不及待地拆了信,但她虽能说汉话,汉字却仍认得不多,便让孙秋娘与她同看。李遐玉亦是立刻展开信细细看了,柳眉微蹙,而后又渐渐舒展开来。
谢琰自是什么都不瞒她,将北疆薛延陀异动之状尽数道来之后,又提及他们即将启程去往漠北之事。此次需要在漠北巡防警戒整个冬季,携带粮草之类的事自然至关重要。而他们以番代征防为借口北上,不适合带大量辎重。慕容若已经将一半侍卫遣出去,扮作途径灵州以北的商队,准备运输粮草之类的物资。不过,他们对附近的地形不够了解,仍需李遐玉带着女兵部曲协助行事。
“此去至少四五个月,足足千余人的粮草,须得好生计算一番方可。”李遐玉暗自想道,看向李丹薇,“十娘姊姊,姊夫可曾提到公事?”既然需要外出数月,慕容若想必也不会隐瞒。何况他很清楚李丹薇绝非寻常娘子,公事亦没有什么不可告知之处。
李丹薇沉吟片刻:“他欲将灵州城内的奴仆都唤过来,充作侍卫。不过,北上之前,需要暗自收购粮草,运往大漠之中做些筹备。假作商队倒是无妨,只是早便听闻灵州以北商道有些荒废,不知马贼是否会闻风而来。不过,许是我多虑了些,吐谷浑人与粟特商人不同,幼习骑射,遇上马贼应当也不会落在下风。”
“十娘姊姊怎么能忘了我?”李遐玉笑道,“当年假作商队杀马贼,可是屡试屡灵呢。这回不过是重在运粮草,不必与马贼纠缠罢了。不过,若是那些混账不肯放弃,我也并不介意将他们都杀个干净。”更何况,有粮草在手,受吸引而来的又何止是马贼?意图南下侵扰的薛延陀人只怕更是眼热得紧。以此为诱饵,说不得又可故技重施,也能教谢琰、孙夏与慕容若再夺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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