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异度先生言,襄阳可固守经年有余,诚斯言也。然阿琅以为,至多坚守一冬,孙军必退。”
历史上对襄阳之战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称初平三年,袁术派孙坚征荆州,击刘表。刘表遣部将江夏太守黄祖在樊城、邓城之间迎敌,被孙坚击破,孙坚追蹑着渡过汉水,围困襄阳。刘表于是在夜间遣黄祖突围,到其它郡县调集援兵,返回时遇上孙坚,黄祖败走,窜入岘山。孙坚单马追击,被黄祖部下的士兵在竹木间射杀。也有说法称孙坚是被吕公的士兵投石集中头部而亡。
虽然三国第一乌鸦嘴郭嘉也预言孙坚寿命不长,但王琅不打算把胜利赌在这等小概率事件上。
按常理说,孙坚自己作战经验丰富,连善战的西凉军也被他击败,又带走了荆州大部分强兵;相反的,占据荆州总人口近四分之三、荆州最膏腴的南阳郡被袁术割走,剩下的士兵又多是战斗力不强的新兵弱兵,长沙、零陵、桂阳名义上顺从刘表,实际也不怎么听话,襄阳方面的胜算确实不大。
而当此劣势下,王琅之所以断定“只要守住一冬,孙坚必然退兵”,主要源于一条从北方传到襄阳的消息。
【注1】羊续
“中平三年,江夏兵赵慈反叛,杀南阳太守秦颉,攻没六县,拜续为南阳太守。当入郡界,乃羸服间行,侍童子一人,观历县邑,采问风谣,然后乃进。其令长贪挈,吏民良猾,悉逆知其状,郡内惊竦,莫不震慑。乃发兵与荆州刺史王敏共击慈,斩之,获首五千余级,属县余贼并诣续降,续为上言,宥其枝附。贼既清平,乃班宣政令,候民病利,百姓欢服。”(《后汉书·羊续传》)
作者有话要说:
☆、兵临城下
孙坚看看身边英俊骁勇的长子,再看看与长子同来投军,英隽儒雅的周瑜,心里的得意之情藏不住地溢到脸庞上。
想那山东诸侯组成的讨董联军浩浩荡荡,豪杰并至,只有他孙坚孤军深入,破吕布,斩华雄,大败董卓,忠烈之名响彻天下,武勇之威震慑群雄,正是他三十余年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现在连儿子也这么出色,束发年纪便有了同样出色的少年俊彦相辅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当浮一大白!
“阿策,能满爵否?”
想到就做,孙坚当即命人抄起酒袋往青铜爵里哗哗倒满,看向五个儿子中最像自己的长子孙策。
荆州的精兵强将大部分被他带走讨伐董卓,现任刺史刘表是清流党人,德行学识确实很让人敬重,领兵作战就差的远了。袁术要求他征伐荆州,孙坚纯粹是当出来郊游,带领部下在风景如画的南方地带跑跑马,舒展一下筋骨,放松一下心情的。
横竖刘表麾下唯一一个可堪一用的部将黄祖昨天刚被他在樊城、邓城之间击败,州治襄阳也被他围了个严严实实,孙坚干脆命人摆酒设宴,在襄阳城下招待部众。
“阿父休要小瞧人!儿去年就能饮十升而不醉了,不信你问公瑾。”
孙策毫不犹豫地从父亲手中接过青铜爵,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一边拿袖子随意抹了抹嘴角,咂了声“好酒!”,一边将青铜爵高高翻倒过来,示意滴酒不剩。
周围士卒被他豪迈的气魄与风姿折服倾倒,喝彩声如雷涌动,哄然叫好。
“伯符好客善饮,江东名士皆知之。”
周瑜微笑着为自己的骨肉至交说好话,明明孙策问的是酒量,他却提到了声望,随后抬手向孙坚敬了一杯酒。他饮酒的样子也很有特点,袖子一掩,半杯入腹,青铜爵稳稳地握在手里,显出一种江南士人特有的风流气度。
这两个人俱是耀眼夺目的英雄少年,站在一起相得益彰,简直像太阳一样光芒灿烂,闪闪发亮。
孙坚哈哈大笑,拍了拍周瑜的肩膀,指着自己的长子孙策道:“伯符轻佻急躁,两三岁就能上房揭瓦,把周围一片整得鸡犬不宁,连隔壁家勤勤恳恳的老黄牛都嫌他烦。幸亏交了公瑾你这么个好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被提到黑历史的孙策差点跳了起来,急急道:“阿父!”
众人哄笑,程普、韩当等老将更是毫不厚道地落井下石,要求孙策给大家讲讲他童年的丰功伟绩,甚至开玩笑地给他封了个曲阿小霸王的称号。
起哄打趣的人太多,孙策这时候倒也不恼了,一双熠熠星目环视一圈,俊颜如日生辉:“诸君今日拿孙郎取笑,焉知孙郎日后不能为真霸王耶?”
一番话说得豪情万丈,自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英雄风姿,较之陈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慨叹更多了几分明亮坦荡。周瑜第一个拍手喝彩,周围士卒也都是欢呼一片,打从心底爱戴拥护这位小主公。
“报告将军,巢车已建好,随时可以登乘。”
巢车就是楼车,用来登高观察敌情的车辆,因车上高悬望楼如鸟之巢,故名。
听说巢车已组装好,孙坚放下酒爵,有意指点两个小辈城防知识:
“走,看看去。”
孙策、周瑜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有兴奋的火光跳跃,齐齐抱拳应道:
“诺!”
除去最膏腴的南阳郡,荆州境内可称得上要地的大城就只剩下襄阳、江陵。
讨董之前,若非袁术横插了一杠子,孙坚是打算占据荆州,成就一番功业的,作为荆州要城的襄阳自然也在孙坚的观察范围之列。登上巢车,远眺襄阳城墙,孙坚心里不由升起几分讶异之情——这还是他一年前见过的襄阳城吗?
原有的城墙被修缮加固,城门前约五六丈处横筑一道高墙,使外人不得见城门启闭。护城的壕堑自城东开掘至南门外吊桥,使攻城器械难以靠近城池。又分段数做限隔守卫,排兵极有章法,一眼望去,寻不出任何破绽,真真恍如铁桶一般。
“刘景升手下也有能人啊!”
孙坚越望越是赞叹,指点于巢车上可见的数处布置向孙策、周瑜点评精到效用,末了又拊掌道,“破城后定要查明是谁布的城防,将人招揽到我军才好。”
周瑜笑了笑:“伯父真可谓见才则喜。”
他心中想道:还没攻城就惦记上敌方的将领,这份自信也非常人所及了。
孙策听父亲夸奖敌方城防,目光里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大人,儿请做先锋攻城。”
在东汉,大人就是父亲的意思,语气上比阿父更正式些。
“急什么。”
孙坚并没有立刻答应,他挥挥手,让士兵将三人从巢车上降到地面,跨上战马,来到阵前。孙策、周瑜各骑一马,跟在后方。
“城下可是乌程侯孙破虏孙将军?”
城楼上传来喊话声。
孙坚轻夹马腹,向前一步,扬声道:
“正是孙坚。汝是何人?”
“某为南郡太守蔡瑁。刘使君使某问将军,使君领荆州,将军领豫州,风马牛不相及,今何无故犯荆也?”
孙坚浓眉一挑,高声道:“某亦为长沙太守,欲从襄阳借道还长沙,还请刘使君打开城门,行个方便。”
孙坚诈逼王睿,诱杀张咨的斑斑劣迹此刻早已传遍天下,就是宋襄公也不会相信他是真要借道,蔡瑁自然更不会,站在城楼上彬彬有礼地问:
“将军非为袁公路所遣攻襄阳乎?”
周瑜在后方听了几句,心中生疑,右脚轻轻一磕,催马向前,到孙坚身边低语:
“伯父,文人善逞口舌之利,与之纠缠无异。”
孙坚回看他一眼,赞赏地点点头。他是武人,不宜在言语上与文人多做纠缠,蔡瑁的问题似有后着埋伏,不如不答。
“使君自知之,何故多问?”在阵前反问一句,孙坚举高手臂,充满金戈铁马之势地向下一压,“前军听令,攻城。”
隆隆的擂鼓声在城下响起,看上去有些散漫的士卒们一瞬间变换模样,有条不紊地安置抛石机,搬云梯,组织攻城。
孙坚引马返回中军,观察襄阳军的反应。无论智取还是硬攻,先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攻城总是有必要的,借此判断城中守备的水平,士卒作战的意志等等情况,制定下一步计划。
日头渐渐西斜,洒下独属黄昏时分的暖橙色辉光。
站在巢车上远眺襄阳军的守卫,开弓的开弓,推檑木的推檑木,如上午一般,保持着那种天塌下来也不变的稳定节奏,既机械又有序,让参与攻城的士卒与将领不知不觉产生心冷之感。孙坚眉峰聚拢,没想到昨天刚在他手下一败涂地的虾兵蟹将能做到这种程度。
“鸣金。”
看一眼略显昏黄的天色,孙坚下令收兵,让参与攻城的将士渡过汉水,回到刚扎好的营寨休息用饭。
不知道刘表从哪里挖出了这么个会守城的人才,导致襄阳城比他想象中要难攻一点。不过这也没什么,还能有什么城池比洛阳更难攻吗?更何况攻克襄阳,荆州就只剩下江陵勉强可守,防卫森严点也是应该。怕只怕驻扎在南阳郡的袁术那边又出变故,断他粮草还是轻的,出兵袭取就麻烦了。他要尽量想办法把守军诱出城,在城外决战,以便保存兵力,留待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