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梓元这一声“世兄”很多年没唤过了。洛铭西眼眶涩然,拍拍她的头,“以后有机会让我娘做给你吃。今年年夜你还是上涪陵山陪帝家主过?”
帝梓元颔首,“难得这两年姑祖母肯呆在涪陵山,咱们帝家就只剩我们三个了,今年早些上山,多陪她几日。”
“帝家主也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心脉受损,这两年多亏她替你调养,要不然每年寒冬内力乱窜,经脉疼痛难忍,有你的苦头吃。过几日银枫会来京城,这次我们陪你和烬言上涪陵山过年夜。”
帝梓元眼一挑,笑道:“洛小妹就要入京了?那感情好,今年涪陵山上肯定热闹得紧。洛伯父把她送进京,是想让你给她在京城里挑个好女婿吧。也是,她也到要嫁人的年纪了。”帝梓元神情感慨。
“她古灵精怪得很,选夫婿的事八成还得依着她的性子来。我就她这么一个妹子,只要她喜欢,王侯将相布衣百姓都随他挑。”洛铭西说着一顿,明白了刚才帝烬言一番心情。
烬言只有梓元一个姐姐,终究不愿她余生都在遗憾和后悔中度过,韩烨已亡,活着的人漫漫一生,总要好好活下去。
“银枫性子纯良,娶她的人可是大福气。夜凉了,回书房吧。世兄,给我把兰花糕端上,今日兴致好,陪我弈几盘棋再走。”帝梓元伸了个懒腰,对洛铭西眨眨眼朝书房走去。
洛铭西笑得无奈,端上兰花糕跟在她身后。
靖安侯府前堂的小书房里,苑琴正俯在桌上画画,温润的烛光勾勒出少女静谧的侧颜。一旁帝烬言杵着下巴望着她,满眼温柔。
边关沙场浴血一年,有日殿下和他酒后畅谈,问他平生可有遗憾之事,那时他说。
没有认最亲的人,没有娶最惦记的姑娘,他这辈子遗憾大着呢!
搁笔声响,思绪被拉回,见苑琴画完,帝烬言巴巴端了温水上前让她净手,舔着脸笑:“苑琴,你和我说说话呗。我姐那是胡说,我真没有惦记别家的姑娘。”
苑琴斜斜看了他一眼,“赵将军府上的千金贤良淑德,周学士的幼女冰雪聪明,宁南候的侄女容貌出挑……苑琴一个都比不上,哪里值得世子爷惦记。”
果然是他家媳妇儿!看看,这聪慧!老姐才说了一遍就记得一字不差。帝烬言觉着自个真是捡了宝,连忙摆手,“什么赵家千金周家幼女,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就心心念念娶你回家做我媳妇儿呢!你要是不相信,明日我就发帖子送到京城各家府上去,告诉他们我早已有了属意的姑娘,让他们别再上我帝家说亲了!”
帝烬言嚷嚷着,一卷袖子就要磨墨写帖子。苑琴见他伸手拿笔,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脸上泛红,眼底的笑意到底没藏住,“说什么胡话呢,你要真做了这荒唐事,我还不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别人都以为咱们靖安侯府里藏着母老虎呢!不准写!还有,谁是你媳妇儿?”
帝烬言见她展颜,心底舒坦得没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好,你说不写就不写。你不是我媳妇儿谁是我媳妇儿,我帝烬言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娶。”
帝烬言说这句的时候,敛了嬉笑玩闹的神色,一本正经看着苑琴。
苑琴一双耳朵烧得通红,鲜艳欲滴,抽了两下手没抽出来,拿帝烬言实在没办法,没好气嗔道:“还不快把手放开,没殿下压着你,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
苑琴话没落音,意识到不妥,猛地收声担心地朝帝烬言看去。果不其然,刚刚还一脸笑意的帝烬言神情落寞下来,放开了苑琴的手。
“烬言,我……”
“没事,苑琴,殿下都走这么久了,没事。”帝烬言行到窗前,望向东宫的方向,“你说得对,我以前太依赖殿下了,总觉得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想。现在他不在了,姐姐、帝家、东宫我都要替他照顾好。”
“所以你才想为小姐说亲?”苑琴若有所思。
帝烬言颔首,“姐姐为了帝家能沉冤得雪忍辱负重了十几年,我不能让她这一生都为了帝家和大靖而活,殿下已经不在了,姐姐还年轻,她还有漫长的一生,她应该有个好好疼她爱她的人,有一群大胖小子喊她娘亲。这些总会过去,我希望她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东宫烛火通明,矗立在京城依旧巍峨华贵。帝烬言看着东宫最高的楼阁,缓声道:“如果殿下还活着,他也一定希望姐姐能这样活下去。”
半晌,苑琴开口:“我们都希望小姐能放下殿下重新开始,但只要有一个人不愿意,我们谁都没办法。”
帝烬言朝苑琴看去。
“小姐她自己。”苑琴叹了口气,“烬言,再给小姐一点时间吧。”
帝烬言望向书房的方向,没有再开口。
两年前的云景山上,如果不是他死命相求,或许那一日姐姐已经跳下了云景山,一夜之间华发半白,从此以后再不提殿下半句。姐姐待殿下是何种感情,根本无需再多言。
他其实是知道的,姐姐没办法放下。在被殿下那样浓烈而又倾尽所有的待过后,如何能放得下?
寒冬深夜,靖安侯府内响起深深的叹息。
转眼韩云入崇文阁进学已有半月,进学第一日帝烬言在古今堂出题授课之景在帝都被传得风生水起。京城勋贵赞许韩云聪慧的同时,更多却感慨于帝烬言赠剑的宽佑大度。
韩帝两家朝堂对垒,帝烬言仍对韩家太子尽心教导,这份胸襟常人难及。
对帝烬言尽是溢美之词的传言传进绮云殿的时候,谨贵妃尚能容忍,在看到韩云对上龙剑的爱不释手和悄悄对帝烬言的崇敬后她终于把韩云带到了皇室宗祠。
皇室宗祠里供奉着太祖遗像和韩家列祖列宗。
“跪下。”谨贵妃摒了宫奴,对着韩云冷声吩咐。
韩云抿着唇,一言不发跪在韩氏列祖的灵牌前。
“云儿,你可知道为什么母妃要带你来宗祠?”
“云儿知道。”
“母妃交代过你什么?”
“帝家是我韩氏宿敌,帝梓元不可尊,帝烬言不可信。”韩云一字一句回。
“既然都记得,那你是怎么做的!帝梓元在崇阳阁对你说过什么你对母妃只字不回,帝烬言送你一把破剑就被你稀罕成了宝贝!你父皇堂堂一国之君,因为帝梓元只能屈居西郊,连国祚都被迫让了出去,云儿,你是大靖的太子,韩家的储君,怎么能对这两个乱臣贼子生出亲近之心!你知不知错?”
谨贵妃凛声喝问,韩云却只垂着头。
见韩云不回答,谨贵妃手上的戒尺狠狠拍在他肩上,厉声喝:“韩云,你究竟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韩云痛哼一声,咬着牙,小手死死拽在蒲团上,任凭谨贵妃敲在他背上,始终一声不吭。
谨贵妃未想到韩云如此倔强,既心疼儿子又气急,一把把戒尺摔在地上,硬声道:“好!好!你现在有骨气了,若是不认错,你今夜就给本宫跪在这宗祠里!”
谨贵妃说完摔门而去,冰冷的祠堂里只剩下韩云孤独又弱小的身影。
月光透过天窗洒下,威严的灵牌一排排立在韩云面前,他抬起头,满脸是泪,却始终咬着唇不肯哭出声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但他没办法恨帝烬言,他根本没有想过那个他一心念着要找的少年就是帝家世子,三年前的温朔。
第六十一章
三年前,正是帝梓元刚刚升任一品上将之时,太子被嘉宁帝看重,储君之位稳如泰山。九皇子韩昭尚只有十三,还未出宫另建王府,在宫里作威作福,算是一霸。
彼时谨昭仪毫无靠山,又是出了名的木讷怯弱,连累得韩云在宫内受尽轻视,虽身为嘉宁帝幼子,定云宫寒冬里却连一坛烧碳都没有。谨昭仪这个冬日受了寒,虽有御医诊治,但到底不尽心,一来二去就耽误了病情。离年节只有几日,宫里上下忙着准备太后寿宴和百官朝贺的宴会,根本无暇顾忌定云宫。眼见着谨昭仪日染沉疴,韩云虽懂事,但到底还小,慌得没了办法,一个人悄悄出了定云宫凭着记忆去太医房请太医,却未想跑得太急,在御花园里撞着了逗鸟的九皇子韩昭,撞掉了他手里把玩的和田玉。
“不长眼的臭小子,哪个宫里的?好大的胆子,敢打破父皇送我的和田玉!”半年前嘉宁帝大寿,东骞送来和田玉为寿礼。韩昭喜玉石,求了半年才得了这块玉,正是心头好,却不想头一回拿出来把玩就被人撞碎在地。他一时大怒,就要提腿去踹已经倒在地上的韩云。
“九殿下!”亏得他身后的贴身小太监吴升是个眼尖的,认出了韩云的皇子服饰,忙拉住他喊道:“殿下不可,这是定云宫的十三殿下!”
韩昭生生被拽了回来,脸上余怒未消,他朝韩云扫了一眼,瞅见地上碎成两半的和田玉,冷声道:“原来是十三弟。”
韩云本急着去寻太医,却不想冲撞了韩昭,他知自己惹了祸,当即从地上捡起摔碎的和田玉,小心翼翼举着朝韩昭小声道:“对不起九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母妃生病了,我急着去寻太医才不小心撞了你。我明日去匠房让师傅给你镶好,给你送到尚鸿殿去。”
韩昭一听,由着韩云举着和田玉不去接,轻蔑地哼一声:“果然是寒门小户里出来的,什么好东西都不懂,这是东骞送给父皇的和田玉,价值连城,镶好了有什么用!韩云,你闯下大祸,今日我就禀了父皇,治你个损坏重宝之罪,连谨昭仪这个破落户也一并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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