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相安无事,步珩微睡了个踏实觉,苍白的面上愈发有了生气光泽。睡饱之后心情也大好,想着非休沐日,陆璟蕴那厮该早去了御史台,今日也该能安稳些,她便从饭堂讨了些淘米水,盛在铜盆里,置在台子上晒着。
温温日光下,步珩微翻书翻累了,便仰头眯眼打量着天上飘过的大片云朵,什么也不想的发了好一会儿呆。饭堂热水已烧开,厨妇提着铫子送到了后院,淘米水也已晒得稍温,兑上热水和好温度后,厨妇便退了下去。
步珩微散开束冠,将外袍脱掉放在了躺椅上,自受了伤就没好好沐浴过,长发更是没有好好打理,她自己都能闻到一股类似发霉的味。步珩微手执桃木梳,一遍一遍地将发结梳了开来,因腹部背部的伤口正在愈合,她也不敢有大动作,就着台子的高度,轻轻弯了身将长发浸在了水里。
头顶微微下倾,温热的水渐渐覆过头皮,舒畅之感蔓延全身,步珩微搓着皂角惬意地洗着头,暖暖的日光下,忽有一股凉意沁入脊椎骨。步珩微蓦地睁大眼眸,停止了手上的揉搓动作,莫不是要起妖风了?
随着背后的重压感越来越强,步珩微真想戳死自己还能往妖风上想,明明是那个妖人来了!时间静止了般,步珩微还在思忖着是端着热水转身兜头泼去,还是装没发觉淡定回屋时,黑影已愈走愈近,最后站在了她身侧几步开外。
一切想法都没用了,步珩微机械地转过头,刚出温水的头顶泛着丝丝凉意,眼前的挺拔身姿又是着一身常服,袖口处的花纹丝线点缀在日光下,有些耀眼。
眼见着陆璟蕴的眼神愈发奇怪,步珩微快速拢起湿哒哒的头发,直起身冷着声音道:“陆台主非休沐日不去官署,就不怕遭人非议遭弹劾吗?”
“我告了假,说来看望珩微大人。”陆璟蕴微后侧了侧身,眯眸注视着步珩微拢发的姿势。步珩微自是感受到了那抹视线,有些气急,“那……那你从正门进啊!”
“从正门你让进吗?”陆璟蕴话不多说,转身坐在了合欢树下的石凳上,“你继续洗罢,着凉了倒不好。”
说得好像待在他的宅院,步珩微背过身蹙着鼻子翻了个白眼,“陆台主不会一直蹲墙上偷窥罢?”
“本官倒怕你上墙偷窥。”陆璟蕴慢悠悠回着,视线依旧在步珩微身上打量。步珩微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一种类似被偷看光的感觉烧得她浑身难受,可外袍被扔在了躺椅上,手上都是皂角沫,她也不好去取。
步珩微咬着唇角,索性背对着陆璟蕴,忍痛弯身从铜盆里掬起水,一缕一缕的快速清洗着头发。想她堂堂御史中丞,竟然活在了一只刺猬的眼皮子底下,步珩微闭着眼睛一阵咒骂。
诶?步珩微倏地张开眼睛,瞧着自己渐渐离地的双脚,有些懵愣,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陆璟蕴竟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步珩微张嘴瞪着眼睛,双手依旧紧抓着头发,整个人惊愣的失去了知觉。
陆璟蕴蹙眉摇了摇头,转而又将她缓缓放了回去。
一切突如其来,又不可思议。步珩微回过神儿后,话语磕巴着从嘴里冒了出来,“敢……敢问……陆台主,这……这是要作甚?”
你倒是要抱回屋去啊还是抱着扔了啊,怎么还抱一抱就放下了!
陆璟蕴轻摇着头,兀自低语着,“不对,还是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步珩微顿时来了气,这个人不仅喜怒无常,还行为怪异,就应该被拖出去鞭笞!
她在一侧呼呼散着怒气,陆璟蕴冷眼无视,反常的沉吟了番,才道出自己的疑惑,“相较于同龄男子来说,珩微大人不觉得自己……太过于轻盈了吗?”
一句话扼制了步珩微所有的感官,“本……本官自小身子骨弱,比不得他人。”
小脸高昂着,一副年轻气盛的模样,结果陆璟蕴的视线又自她的脖颈开始下移,那探究的眼神说不出的犀利。
有危险!言官的直觉刺得她有了瞬时反应,转身撒丫子就往自己屋里跑,一概不顾台阶回廊,只想着穿越花草快速奔回去。
啊哦!
伴随着一声惨叫,刚奔出几步的步珩微捂脚蹲在了地上,陆璟蕴见状一个旋身将她搂起抱在了躺椅上,低头只见一铁夹子夹着缎靴,步珩微正疼得龇牙咧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陆璟蕴抓着她的脚踝,指上用力将铁夹子慢慢取了下来。
“你家老鼠很多吗?”冷冰冰的语气里有些愠怒,也有那么一丝丝温度,步珩微抹着泪水,咬牙愤愤回道,“都是你家的老鼠!”
陆璟蕴微一愣怔,也没再说什么,只将她的衣摆撩到小腿处,捏脚踝的左手微往上移,步珩微瞬间惊恐,“你要干什么?”
左腿也下意识的要往回抽,可前几日的伤势本未痊愈,她也用不得多少力气,陆璟蕴沉着眸子,腕上微用力,也不管她那番挣扎,褪了她的鞋袜,仔细瞧着她脚背的伤势。
日光正中,陆璟蕴一膝跪地正专注的查看那红红的箍痕,步珩微无意识地抽了口凉气,那冷峻的轮廓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柔和,被一个大男人徒手抓着脚还是第一次,而这个大男人还是自己的死对头,步珩微都有一刻的恍惚,他莫不是要掰折自己的脚腕罢!
“用力试试还能不能动。”陆璟蕴手指松了些力道,抬眸示意她稍动一下,步珩微不知怎的面颊微热,低头避了他的视线,轻轻动了动脚背,细声道,“下官已无甚大碍,待会儿涂药消消肿即可。”
“你药箱在哪儿?”
“不……不用了,下官自己来就可以了。”步珩微对此有些惶恐,更有些戒备,陆璟蕴倒没注意到她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视线又被那红红的箍痕给吸了回去,这么一仔细瞧,那肌肤莹白无瑕,和着日光险些晃了他的眼,再与他的大手一相称,这脚确实有点小巧玲珑了些。
陆璟蕴忽而眯了眸,捏着那纤细的脚踝微抬了抬,眸线愈发不甚清明。
又来了!步珩微最怕他这探究的眼神,恨不能将他的眼珠挖出,她当即一手扯了袜袋弯身往自己脚上套去,“多谢台主关怀,您还是起身歇会儿罢。”
陆璟蕴也没阻止她快速急切的动作,只是缓缓站起身,取了躺椅上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台主若是无事可否先行离去,下官要回屋上药歇息会儿。”步珩微委婉的下着逐客令,陆璟蕴既无纠缠也无愠怒,从袖袋里取出一圆圆的物什,递到了步珩微的手里。
陆璟蕴递给她的,她也不敢不接,放到手心里时,才瞧清所盛之器竟是翠管银罂,冰凉凉的感觉沁着手心,舒服至极。能以翠管银罂盛装的定是什么奢华之物,步珩微瞧着这小巧精致之物,有些纳罕,“这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新出的物证?
“口脂。”声音淡淡,陆璟蕴简短一句话拍散了步珩微所有的思绪,“御史台一人一份,我把你的带来了。”
“一人一份?”步珩微惊愕不已,“我怎么不记得御史台还发口脂。”
老皇帝何时如此大方了?步珩微摇摇头,轻轻旋开了盒盖,一股清香瞬时扑面而来,莹白的膏体也不似坊间口脂那么黏腻,步珩微忍不住抿了抿双唇,每到秋日,她的唇角总是泛干起皮,这口脂送来的还真是时候。
“每日晚上涂一点,总不至于双唇皲裂,你试试这味道如何。”陆璟蕴嘱托完也没有离去,只是那么居高临下的瞧着她,步珩微捏着翠管银罂,略有些尴尬,难道他还要看着自己往唇上涂一下?
这只刺猬今日也太过异常了,步珩微最终旋上盒盖,略有些为难地启齿问道:“我们两个不是有仇吗?”
☆、官署日常
“你怕口脂里有毒?”陆璟蕴挑了挑眉,对她口中的有仇仿似并没有那么上心,与前几日盛满冰冷怒火的模样判若两人
“倒不是……”步珩微违心的应答了句,再瞥眼时见陆璟蕴还是那般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像瞧着一个久未开放的花骨朵,她最终憋不住抬眸质问道,“难道台主不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以防互相被暗害吗?”
都已经仇恨到以性命相胁了,为何还要假装这般友善!
“就凭你?”陆璟蕴不屑地笑出了声,“你还伤不到本官。”
哎!这人也忒不要脸!说的是你呢!你丫伤人不眨眼不知道吗?
陆璟蕴盯视了那小脸半刻钟,似是开口要说什么,可却欲言又止,步珩微哪曾见过陆璟蕴这般,愈发觉得这口脂蹊跷,陆璟蕴最终抿着薄唇淡声道:“进屋把头发绞干罢,别着凉了。”
说罢,便不再看她,转身往回廊后的松柏走去。步珩微握着口脂有些愣怔,直至那个身影穿过月门,她才略有所反应地啧了啧声,如此性情大变,莫不是因为那把鸯刀?难道是想起了故人?
没想到这只刺猬还挺念旧。
步珩微收起口脂,回屋绞干了头发,脑海中却一直回旋着刚才被抱起时的眩晕,当时时间静止了般,她放眼能及只是蓝天白云合欢花,直至被放开,那温热胸膛的触觉还在她身上恣意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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