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妈妈想到这心里咯噔一下,也是,这么大的姑娘家虽说是大姑娘了,可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病中委屈哪有不希望亲人探望的,偏偏侯爷这几日不在府中,在府中也不见得会去探望,老夫人又一向厌恶这个嫡长孙女,只余下大夫人——
许妈妈心里暗自埋怨钟氏,脸上却不露半分,笑着虚扶,“大姑娘快请进,这风口的,冷”。
舒莫辞继续沉默,许妈妈心头越发打鼓,因大夫人怜惜舒莫辞体弱,软轿都是一直抬到正屋门口的,穿过一间堂屋,绕过花墙就进了内屋,打帘子的小丫头见了舒莫辞屈身行礼,打起五福团花的浅紫色棉布帘子,“大姑娘请,夫人在等着了”。
舒莫辞刚踏过门槛,热气便扑面而来,与之同来还有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舒莫辞双瞳蓦地紧缩,上一世舒月渺也是这样疯子般朝大病初愈的自己冲来,缨络生怕她将自己撞个跟头,忙挡在了她身前,舒月渺来势又猛又快,果然将缨络撞的跌倒在地,自己也摔了个跟头,大夫人大怒,说缨络撞了主子,当时就发卖了出去,而自己竟只顾着安慰大哭不止的舒月渺!
舒莫辞虽回想起来,到底是大病之后,动作哪能跟得上,眼睁睁看着缨络再一次挡到了自己身前,被舒月渺撞的半天都爬不起来。
“哇哇——娘,娘——疼——疼!”
缨络双手撑地爬跪了下去,眼泪虽还含在眼中没有落下来,小脸上却全是惊恐,砰砰磕着头,“九姑娘恕罪,九姑娘恕罪!”
“怎么了?”
盛怒威严的声音响过,一个二十七八的妇人走了出来,满头青丝梳成飞仙髻,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打扮的金碧辉煌富贵逼人,正是文昌侯续弦钟氏。
钟氏却不就去扶哭声震天的舒月渺,而是威严扫视一圈,众人纷纷低下头去,整个屋子除了孩童大哭声竟是连呼吸声也没有,舒莫辞记得自己前世也是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愧疚的几乎落下泪来,千娇百宠长大的妹妹又何时吃过这种苦头,不过现在么——
“九妹妹也有六岁了吧?”
舒莫辞病后的声音沙哑无力,天马行空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大夫人的目光也落到了她脸上,又极快的调开,正要说什么,舒莫辞再度开口,“六岁也是个半大姑娘了,不说做到行莫回头、笑莫露齿、坐莫动膝、动莫摇裙,也该有些规矩了,这般乱冲乱撞坐地大哭哪还有半分侯府千金的样子,今日这是撞到了缨络,缨络皮粗肉厚,我做姐姐的也不便跟妹妹计较,可若是有一天冲撞了老夫人,撞的她老人家有个好歹,到时候只怕母亲也要担上教管不严的罪名了”。
众人呆住,连缨络也忘了磕头,呆呆看向面色淡然的舒莫辞,钟氏脸上怒气渐渐淡去,转眼看向舒莫辞,舒莫辞不避不让与之对视,“怎么?母亲觉得莫辞说的不对?”
舒莫辞身子弱,个头长上去了,身形却极单薄,远不如比她小一岁的舒月涵玲珑有致,平日又总是一副孤高清冷的模样,钟氏瞧着总觉得有些鬼气,让人见着就不喜,如今舒莫辞面色淡然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竟让她无端起了股子凉气,颇有些狼狈的调开目光,厉声斥道,“哭什么哭,还不快起来?”
舒月渺见母亲不但不安慰还呵斥自己,嚎的更大声,“娘,这贱婢害的我摔跤了,我要打死她!打死她!”
舒莫辞眸色一寒,这辈子谁也别想拿捏她,拿捏她的人!
“九妹妹,你年纪小不懂,残杀嫡姐丫鬟的事要是传出去了,妹妹的名声可就坏了,名声坏了可就别想嫁到好人家了”。
舒月渺六岁了,太深奥的不懂,这番浅显的话却是懂的,吓得赶紧住了眼泪,“你才嫁不到好人家!”
舒莫辞轻声笑着,“姐姐又怎会嫁不到好人家?二妹妹不就是因为乌家老爷升了户部尚书,入了内阁,被忌妒冲昏了头脑,这才推我撞上了假山,害的我九死一生?”
钟氏一凛,舒莫辞从小就跟乌家嫡次子订了娃娃亲,前不久乌家老爷有户部侍郎升做了尚书,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舒月浅是舒莫辞生母俞乐容陪嫁丫鬟生的庶女,几乎和舒莫辞前后脚出世,平日最是嫉恨这位嫡姐,听到这个消息加上有心人挑拨了几句,竟装作不小心将舒莫辞往假山上推,她本以为舒莫辞性子孤高,又一向要面子,定然不会声张,没想到她竟说了出来,还是用的这么激烈的言辞。
“说到这,莫辞此来就是求母亲做主的,庶妹残害嫡姐,害得嫡姐几乎丧命,这样的事如果不从重处罚,只怕老夫人和父亲都要责怪母亲不善管理后院了”。
钟氏被舒莫辞这顶不善管理后院”的大帽子戴下来,命人抱走舒月渺,面色青白道,“这事到底如何还要再查查,浅姐儿就是毛躁些,没什么坏心眼,此事还要再仔细查查”。
“当时我与梅络都瞧的清清楚楚,母亲若是信不过我,唤梅络来问就是”。
缨络本就是个机灵的,见状忙道,“姑娘,梅络姐姐已经被夫人打发出府了”。
舒莫辞惊讶掩口,再看向钟氏双眸就带了隐隐泪意,“是母亲说事情还没查清楚,如今母亲又将梅络打发出府,却是,却是……”
钟氏勉强压住不耐厌恶,“那丫鬟伺候不力,不重罚倒是显得侯府没了规矩,你若是缺丫鬟使唤,母亲屋里的,你看中谁就挑了谁去”。
前世钟氏就说了这句话,让她看中谁就挑了谁去,她自然不会轻狂到在继母屋里随意挑人,钟氏便将鹊儿塞进了春晖阁……
舒莫辞袖中双手紧握恨不能自已,忙垂下头,看上去倒是盈盈含泪又不肯叫人看见的小女儿之态,“母亲这般偏心二妹妹,女儿明明是要梅络回来作证,母亲却说女儿是觊觎母亲屋里能干的丫头,叫女儿情何以堪?”
钟氏面色青白交加,不偏心前妻所出嫡女,却要偏心个通房生的庶女,传出去自己这个当家夫人的脸面何存,这丫头一惯是万事不经心的性子,今天却这般夹缠不清,就为了那个丫鬟?
许妈妈见势不好忙笑道,“大姑娘这可就冤枉夫人了,别人不知道,大姑娘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夫人一贯最是偏疼姑娘,连三姑娘和九姑娘都要往后靠,那天不过是因姑娘的伤气糊涂了,这才将护主不利的梅络赶了出去,如今姑娘说了原委,再将梅络叫进府说清楚就是,大姑娘说这般诛心的话却是要伤夫人的心了!”
舒莫辞瞪大眼睛,明明是小女儿的天真懵懂之态,却带着说不清味道的阴森冷漠之意,“原来竟是这样,是女儿说错话了,那梅络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就派人去叫,保管明儿早上大姑娘一睁开眼睛就能瞧见!”
“那我就放心了,母亲,女儿告退”。
舒莫辞带着满意的结果走了,钟氏气的摔碎了一只青花薄胎的茶杯,许妈妈忙劝道,“夫人息怒,大姑娘顶多两年就要出门,嫁的又是阁老家,再有不是,夫人忍忍也就过去了,结了善缘,日后大姑娘也能帮衬帮衬四爷”。
“我就不信她那个死样子到乌家能得婆母和夫君的喜,浣哥儿还轮不到她帮衬!”
“再怎么也是一门上好的姻亲,怎么都不会有害处”。
钟氏咬牙,“那么好的亲事怎么就便宜了那死丫头,涵姐儿哪点比不上她?”
许妈妈想说那门亲是舒莫辞外祖家帮着得来的,怎么也不会落到舒月涵头上,可这样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只好拿了好话慢慢哄的钟氏息了火气,钟氏又想起来,“你遣人去接那梅络回府,顺便打听打听她家里是什么状况,打听清楚了来回禀我”。
许妈妈知道钟氏这是塞人进春晖阁不成,见舒莫辞看重梅络,又打起了别的主意,有心要劝几句,想起钟氏的脾性,又咽了下去,自去吩咐了。
004 祖母
更新时间2015-5-8 21:02:56 字数:2208
第二天一早,梅络果然回了春晖阁,哭着跟舒莫辞谢恩,舒莫辞再见梅络也有些激动,安慰了几句又打赏了支包金银簪,吩咐她下去休息,梅络却不肯,说缨络、流苏太小,伺候不能尽心,尽心尽责的在舒莫辞身边伺候。
舒莫辞也就随了她,吩咐苗妈妈使人打探兰络的老子是不是真的得了重病,前世她不在意这些东西,根本没想到要查查兰络是避祸而走还是真的父亲重病。
苗妈妈倒是一愣,瞧了舒莫辞好几眼才道,“姑娘放心,老奴早就使人查了,兰络的老子不过是感了风寒,只是这风口上处置怕是不妥当,日后寻了机会再说”。
舒莫辞这才想起来后来兰络的确是因故出去了,具体什么原因自己却不记得了,想是苗妈妈寻的借口,舒莫辞想到这感激看向苗妈妈,自己这个乳娘也算是能干,对自己又一心一意,前世一直到最后都是她陪在自己身边,可惜她也没能瞧出程正则的狼子野心,不过当年程正则骗过的可不止自己和乳娘两人,那时候在京中、在杭州,谁人不赞程正则君子端方,对妻子情深意重温柔体贴?连大夫人也被他骗过了,拼着自己女儿做平妻,也要将舒月渺往程正则身边塞,不过舒月渺最后肯定也得不了什么好下场,程正则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扶摇直上,除了文昌侯府和游世子的扶持,他自身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那个人办事一向滴水不漏,发妻与幼子无缘无故淹死,他不追究又如何堵天下人悠悠之口,舒月渺,倒是个很好的替罪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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