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太记路,但是还是觉察出了,在楚境里的路线和来时明显不同了,照这么走下去,他们根本不会路过黑龙寨。
但这事她根本就不敢提及。
徐大人的心情明显的不错,有时侯也不用她上赶子了,会主动的尽尽夫婿的职责,花样繁多,热情却克制,再没让她象喝酒那晚有过那么严重的后遗症。
这一路称得上是顺风顺水,直到路过朗州境内,就出了点波折,每到一个城池小镇,总会碰上地方官被刺伤或谋害的血案。
这天晚上,点灯时分,客栈被楚兵包围了搜查,说是要抓刺杀常德刺史的刺客。
那领头的将官搜到他们房间,看到任桃华,就是一呆,这年轻的妇人肤如凝脂眸如秋水,容色耀人,不知这小城里怎么会冒出来个这般有色的,刺史李大人被人砍了一刀,虽无大碍,可是难免迁怒下属,若是抢了这颜色稀罕的美人献上去,不但可以免了责罚,大约还是有功的。
他动了念头,正欲开腔诬陷这妇人的夫婿为刺客,就听那夫婿说了句,“你们武平节度使马大人可安好?”
他心里惊疑不定,听这人的意思,似乎与马大人有交,武平节度使马希声,正是楚王马殷之子,权高势重,莫说是他,便是他们李大人也是惹不起的。
他又掂量了一下,面前这位年纪轻轻,那通身气派却绝非等闲,话说回来,便是个寻常商人,楚地与中原交易频繁,每年以茶易战马和丝织品,就是最大的进项,这人认识马希声的可能性真是挺高的。
他盘算之后,也放弃了预想,还跟那人陪了笑,说了声得罪,听那人说了句让他给马大人带好,他抹了下汗才退出了房间。
等他离去,徐知诰就喊了声穆宜,穆宜出现的速度都令任桃华咋舌,这是一直埋伏在哪呢。
“找机会除了这人。”
任桃华听徐知诰轻描淡写的,她大体能猜到他为什么下杀手,那将领看她的眼神邪晦,指定是动了歹意,再往深想,就心底一寒,徐知诰连别人对她动心思都丝毫不能忍,那曾和她有过夫妻名份又似乎对她怀有情愫的胡夷呢,他真的能轻易放过他吗?
她心里的不安在逐步扩大,看了一眼徐知诰,却发现他若有所思,神色带了点凝重。
徐知诰其实在琢磨,最近这些时日,他们所到之处,地方官皆遭遇刺杀,绝非巧合,而且长此下去,他们这些人难免会被楚兵盯上,到时也挺麻烦的。
事情不出他的所料,他们虽加速行程,晓行夜宿,过了长沙府,眼见得即将进入吴境,还是遇上了大批楚地马兵的拦截。
黑色旗甲的骑兵,阵容整齐。
话不投机,兵戎相见在所难免,徐知诰所带的虽是心腹精锐,但那批楚军却也不是乌合之众,很有些战斗力,再加上人多势众,一时之间杀伐凌厉,人仰马翻,场面混乱不堪。
见形势不妙,任桃华早把景迁推到了庄起的身前,让他全力保护景迁突围。
她持兵刃藏在车里,听着外面马嘶刀鸣杀声震天,想出其不意,她大概也能除掉个把楚兵吧。
她严阵以待,发现车帘一动时,就拚尽全力挥刀砍了过去,帘布破处,她的刀兵却扑了个空,那楚兵避过的同时,伸手在她腕处一扣,轻易的夺过她的刀,她苦笑,能突破护卫上了车,那这人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对抗的。
只是下一刻,她觑见那楚兵的面目却是惊喜交加,还没等开腔,他却一抬手敲到她的后颈。
眼前一黑,她失去了知觉。
天色阴沉,半空堆叠着层层乌云,才下午的天就跟黄昏时似的。
外面风刮得很凶,把大门都吹得哐哐直响,让人无端端的心慌起来。
“明个天若晴了,起早走,傍晚就可直入吴境。”
听胡夷这么说,她望了望外面,这样天气,风雪大约要下上了一夜不止,明天能到,应该只是在宽慰她。
胡夷在乱军中劫了她,她也无法埋怨他,心知肚明,若不如此,她大概也不会独自逃命,她是宁肯死在一处的,那样反而又成了累赘。
胡夷说,他后来找人探过,打着吴军旗号的骑兵赶来救援得及时,徐知诰一行已是脱险,如果行军速度快,现在他们应该已身在吴地了。
不是不相信胡夷的话,只是,她想亲眼看一下,他们是无碍的,只有偷偷看一眼,她才放心。
这是一处空置的农舍,早没了人气,年久失修,这样的大风天四处都漏着点风,不过毕竟是个人家,总比那荒山里的野庙要强上许多,至少一些日常用品还存余了一些。
象被褥,蜡烛,碗箸什么的,都是有的。
晚上吃过随身的干粮,正要早些休息的时侯,却听得门被撞了两下,门闩应声掉落了下来,门大敞四开,黑沉沉的夜幕中,冷风夹着零星雪沫洒进来的同时,四五个人闯了进来。
胡夷飞快的抄起一旁的刀,任桃华定睛一看,那几个都有点眼熟,其中一人,竟是穆宜。
她没在其中看到徐知诰,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是轻松又是忧心,还有点失落,百味杂陈。
“夫人,走吧。”
她摇摇头,即已临近吴地,她就不能回去了,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大概就是上天对她的警示,她不能为了一已之欲,毁了任家。
”你去跟徐大人说一声,蜀地之行入了尾声,照原来说的,我就不回江都府了。”
这话说出,她心痛如绞,再也体味不到徐知诰细腻的温柔,再也看不到别扭的景迁,她对自已多残忍啊。
穆宜微微皱眉,对身旁的人低声耳语,那人转身往外走去。
跟随着那人的行迹,她才发现大约在五十米以外,停驻着一辆马车,她心怦怦跳着,那人弯腰说了什么,片刻,车帘掀起,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高个男人步下了马车。
她痴痴看着那人走过来,走得并不快,步履不徐不疾,在风雪肆虐中仍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那人到了门前,目光落在任桃华身上,漆黑如墨的丹凤眼深不见底,看了她一会儿,牵了牵嘴角,“四姐儿,过来。”
☆、第112章 无名山
她站在原地没动弹,藏在袖里的手握成了拳头,手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徐知诰眼底那魅惑绮绚的哄诱渐渐黯淡下去,只是唇角还牵着弧度,保持着浅笑凝着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变得煞白了。
门仍在咿呀的晃悠着,冷风一阵阵捎着雪粒扑簌簌的乱舞着,那桌上歪脖蜡烛忽明忽暗的摇摆不定,暗淡的光焰似乎随时都能熄灭,把四下拉入黑暗。
那么乱糟糟的雪夜,却有让人窒息的沉默,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任桃华才找到自已的声音,那样陌生漠然。
“照原来说的,谢谢你让我陪了景迁一程,你即返江都,我就不送了。”
徐知诰轻轻嗤笑了声,语气嘲讽得都掩不住火气了,“那他娘的这一路算怎么个屁事?”
她被徐知诰突然暴出的粗口吓了一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定了定神清晰的道,“那不过是旅程寂寞,各取所需。”
徐知诰沉默的看着她,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她百般筹谋,到头来只换来这么毫不留恋的干脆,现在回想他的作为,就犹为可笑了。
即便是听闻到她与胡夷已成夫妇的消息,他恨过之后,终究还是放不下,正逢蜀主相邀,才有了黑龙寨之行,特意捎上任子禹做说客,想试探她,却连个正常的女人也不敢找,就怕气坏了她难以挽回。
眼前这个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姑娘,他曾经的媳妇,才真是冷心冷肺,怎么也捂不热。
他真想狠狠扇她耳刮子,用藤条抽烂她的屁股,把她扛回去,可是看着她那一脸的无畏,突然就感到身心疲惫心灰意冷,押回去她还不是千方百计的要跑?他难道能关上她一辈子
一个轻狂放浪不知检点的妇人,朝三暮四,出尔反尔,姿意任性,浑身的毛病,不过是生得一副绝色的皮囊,他又岂是惑于美色之人,哪里值得他不可自拔了?
不过是经年累月,这姑娘用她不顾一切的执着,水滴石穿的攻克占领了他的心房,他习惯了有她,那么,时间,同样也能改变这种习惯。
徐知诰把目光移向神色戒备的胡夷身上。
“我曾下过三道追杀令,你两次脱险,只是这第三道总有七个顶尖杀手,任凭谁也插翅难飞,不过我会收回,你可以高枕无忧的得偿夙愿。”
徐知诰那张仿佛刀雕斧凿的完美面孔已没了半点的情绪,丹凤眼底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淡薄冷静,眸光犀利清明,语气又恢复了稳定平缓,任桃华觉得,他仿佛又成了许多年以前的那个人,可又不尽相同。
皓如天雪,皎如云月,可望而不可及,似乎多了什么,又象少了什么,一时之间她也形容不出。
徐知诰清明深湛的眼眸再没在她身上掠过,也没跟她道别,不带一丝留恋的说了句走吧,领着穆宜几人离去。
她望着徐知诰没在夜色里的背影,上了马车,马蹄声远去,那一声声的仿佛践踏在她的心上。
她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殆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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