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虽然来往宫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影都捕捉不到,想借个人帮她都不成。
若再耗下去,梅月就回来了。
高树上绽放的花儿,吐露的芳香丝丝缕缕入了鼻中,就像添了一记动力,让她豁然开朗。她跑到了身后的殿内,用尽气力搬出了一张黄花梨椅,往树边一放,再褪了鞋站上去,够着了她想摘的花。
可惜她摘的花儿背阳,长得并不鲜艳,有些花苞都没绽放完全,只小气地开了一半,含羞地含着花骨朵儿,但向阳的花儿又像跟她作对似的,猛地往高处蹿,连她踩着高椅都差上好大一截——唯一能摘到的方式,就只有爬树了。
爬树可是幼时便笼罩在她心底的阴影,别说往上爬,就是往树杈上踩一脚,都跟要她命似的。
她急得跺脚,不死心地抓着一根细枝,用力往下摇,可她那细胳膊就跟细枝一样,哪能牵动枝叶分毫。
她正是焦急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细微的话语声。
“王爷,真不过去帮她一把么?”梅月娥眉一蹙,担忧地看着那开始比划着从哪儿落脚,才方便爬树的人。
方才她离开后,急匆匆地去找了君泠崖,只玩笑地喊了一声“圣上爬树了”,就把君泠崖给招来了。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哪成想,这玩笑竟快要成了真,而君泠崖偏偏还没任何阻止的意思,更让人封了这片地,不让宫人去帮她。
君泠崖面上盛满了冷色,说出话与“无情”一词有异曲同工之处:“梅月,你应当知道,眼前的人是一朝天子,而非当年那被先皇捧在手心里,藏在深宫里的昭晚公主。”
“可她是个痴儿……”梅月被君泠崖的气势一骇,声音都低了几分。
“痴儿?”君泠崖冷笑,“痴儿便是要倚仗他人、缩在龟壳里的借口?你当先皇为何明知她痴傻,还传位给她?”
梅月一愣,是啊,一个痴儿能做什么,她理应是在大家给她的保护壳里,无忧无虑地过着她的日子。可是宠爱如先皇,也毅然地将她推到了风尖浪口,将她生生从壳里拽出来,暴露在猛兽馋涎的獠牙下。
“若是从高树坠落,那是她自不量力,下次定当吸取教训。若是有幸攀上高枝,折下香花,那是她辛苦努力之果。她可痴可傻,但绝不能永远躲在他人背后,享受他人给她带来的成果。若是这般,她焉能让那曾害过她,讽笑过她之人刮目相看!”
梅月悟了,如果不摔倒,她焉能成长。先皇并非不宠她,而是希望她活出正常人的人生,立于权利的顶端,让天下所有人都明白,任她再痴再傻,一样可做一国之君,指点江山。
“王爷……”梅月会心一笑,突然愣住了,只见君泠崖面色紧绷,双手紧握成拳,竟是连身体都微微颤抖,顺他目光看去,她不由得掩嘴惊呼。
☆、14|第十四章摘花
不过三言两语的时光,李千落竟然爬到了树上,还摘了几朵香花下来。
她似乎还有些害怕,像在海中逐浪,身体一摇三晃,把梅月的心都跟着晃了几个轮回。
突然,不知可是错踏了步子,她身体就失了平衡,往一旁栽去。
千钧一发,一股寒风旋到树上,将摇摇欲坠的人抱了个满怀。
“啊……君、君……”熟悉的味道顺风入鼻,她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君泠崖凤眸微眯,睇向她的脚,只见一对赤玉屐稳稳地踏在坚固的树杈上,只是有一截树杈隐在茂密的叶片中,不仔细看还真以为她踩空了。
原来是一场误会。君泠崖唇角拉了下来,瞟见梅月掩唇轻笑,分明是嘲笑他过于紧张了。
他不太自然地收回了手,怪道:“爬树做什么?”
“摘……摘花儿,你看,花朵香喷喷。”她讨好地捧出手心里的花。
“危险,不准再爬。”君泠崖冷着脸训斥。方才还打着锻炼她的由头,对她爬树的行为置之不理,现下却板着脸教训人了,这变脸的速度简直能跟戏子一争高下。
她没有做错事,阎王爷为什么又凶巴巴?她扁扁嘴,委屈地抬头看那些美丽的花儿,又看看阎王爷,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笑嘻嘻地花儿放进荷包里,小心地抓好封口,慢腾腾地撑着两旁的树干往下爬。
君泠崖眉头一挑:“圣上自个儿下去?”
她点点头,指着头顶那开得更好的花道:“那些花儿,更好看,让给你,慢慢摘。”
君泠崖扶了扶额,敢情她以为自己是来跟她抢地盘摘花的?那自己“救”她的行为又算什么?
“圣上以为臣是来跟您抢花的?”
“不,不是,”她摇手否认,这才让君泠崖面色稍霁,哪知彩虹还没挂到他脸上,就掀起了狂风暴雨,“你本来,就是来抢花的,所以让你站这位置,好摘,不用跟我抢。”
君泠崖嘴角一动,硬生生从口中挤出了一句:“您摘得高兴就好。”
看她笨拙又不雅地抱着树干往下挪,君泠崖无奈,拎着她下树后,自己又翻身上了枝头,掀起一阵狂风扫荡树顶,让娇艳的花儿离了母树。
当他把香花呈到她面前时,她还傻傻地拊掌惊呼:“你摘的,好看。”
君泠崖实在想不出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敲醒她的榆木脑袋,只能把花儿往前一送,面无表情地道:“送你。”
“啊……”她很惊讶地张了张唇,又猛地摇头道,“我有了,谢谢,你留着。”
“嗯?圣上这是嫌弃臣的花儿?”君泠崖凤眸一眯,立时把她激出了颗颗鸡皮疙瘩,忙不迭地就点头道:“我要,我要。”
但她已摘了不少的花儿,荷包都像饱餐了一顿,鼓胀得跟个大胖子似的。
这附近又没个盛花的容器,总不能跑回背后的殿内,拿个茶杯盛花,糟蹋了花儿。
琢磨了好一会儿,她得到了君泠崖的同意,将荷包里的玉兰花一个接着一个,边数边小心地放到君泠崖的手里:“一、二……”放完了,再把干花儿倒入君泠崖另一手中,让他握好,自己再慢慢地把玉兰花,挨个往荷包里放。
她垂颈低首,日光柔和地洒落在的脸上,映照着她如雪的肌肤,此刻,她就像一块通透的玉,莹亮而透着霞光——君泠崖很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因为跟她白皙的手相比,自己粗糙的大掌,就是一干瘪的花儿,皱得水分都没了。
点在掌心里的指尖,带着茉香的芳香,挠得他的心都酥麻了一下。
当时送她茉香,是受李灵月的素月香有感而送,本来只为讨她欢心,没想到那香却成为了诱惑他的□□。
他的心彻底迷乱。几片白色的花瓣悠悠然飘下,正落在她的肩头。他下意识伸手替她拂去,情不自禁,又想触碰她的指尖,汲取淡而难以捕捉的温度。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一如他的沉默一样,只想在她身后为她撑起遮风挡雨的大伞,而不想用自己被血玷污的手,亵渎她澄澈的心。
心思一转,所有的情根都埋葬在心底深处。
当最后一颗花儿被她放回荷包里,君泠崖如蒙大赦般收回了手,还顺带没收了她的干花。
“啊,干花儿给我。”她鼓起了腮帮子,反抗道。
君泠崖指着她荷包里满得溢出的花儿:“您已有香花。”
“那是姨娘给我的干花儿。”她气呼呼地掰着君泠崖的手,可他紧握的拳头就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厚墙,除了将其粉碎,便无法撼动分毫。
姨娘?君泠崖凤眸微眯,更是缩紧了拳头,不容置喙地道:“以鲜花换干花,公平。臣还有要事在身,告辞。”说走就走,一点儿的犹豫都没有,连她气得扁嘴的神情都不理会,便回到了宣政殿里。
将干花往桌上一铺,拿出银针一探,见银针没变黑,又一个个拿起,往鼻尖上凑。闻着味儿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他叫来了君礼,把干花丢过去:“查。”
君礼带着干花退了。
君泠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凡送到她手上的东西,均会经过他的人严格检查,直到确信此物无害,他才会给她使用。
莫怪他如此紧张,只因他没有忘记先皇是怎么驾崩的!
先皇是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当做药来尝,刺杀视为切磋来看,可为何这样经验丰富之人,却倒在了最亲近之人的烈酒下?
君泠崖在先皇故去后,派人调查了一番,惊知要命的东西就在其枕下,那是一个用以安眠的香囊,里头放着的东西并无毒,但辅以特制的烈酒,便成了致命□□。
但当他再查香囊的来路时,线索断了。就好像一条路突然一分为二,短期内不借助外力,便无法达到彼岸。
没人知道香囊从何处而来,那绣工又出自何人之手,又是怎么会跑到先皇的枕头底下。这一切的谜团,恐怕只有下了阴曹地府,逼问方公公了。
且比起香囊,现在还有件更让他在意的事。
在大锦,乞巧节前后女子会给心爱的男子绣品,圣上手里的荷包做工还差了些味道,铁定不是出自司珍局,而是她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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