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点了点头,看着素言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她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赶紧用力地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拿着馒头走到御花园里一个僻静处,寻了一丛花树旁席地坐下,发狠地咬了一口馒头,一边用力嚼着一边鼓励自己道:“我才不怕你们!不就是仗着权势欺负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怎么对付我,我都不会屈服的,我永远都不会屈服的!”
正这样自我催眠着,花树后突然传来一男子清冷的声音,“宫里不得喧哗,就算有怨气就也要埋在心里。别人越看不起你,你就要走得越好,越是被遗弃,就要越争气。”
完了!这里竟然还藏着人!
晴川身体一僵,缓缓地回头看过去,就见花树后面站起一个人来,身量甚高,穿一身暗色长袍,英姿挺拔,面容极为俊美,但眉目之间却难掩冷漠之色。
晴川怔住了,这人她见过!就在太子别苑被抄之日,她曾亲眼看到这人带着一群侍卫押着别苑的管家等人出门。
那人锐利的目光在晴川脸上一扫而过,问道:“你认识我?”
天!晴川哪里敢说在太子别苑见过他的事情,急忙摆手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意外这里怎么会有人,吓了我一跳。”
听她这样解释,那人面上的神色略略缓和了些,微微地点了点头。
晴川借着月光小心地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腰间并未系黄带子,想必不是阿哥宗亲什么的。可大晚上的还能在御花园里待着,他是侍卫还是太监呢?
那人见晴川偷偷打量自己,眉头隐隐皱了皱,问道:“你在看什么?”
晴川听他嗓音低沉,立刻排除了他是太监的可能,那些太监的声音都是尖细的。侍卫,剩下的只能是侍卫了,又想到他曾带人搜查太子别苑,看来此人还不是普通的宫内侍卫,应该是能在康熙面前说上话的御前侍卫统领之类的了。
晴川心思飞快地转着,口中却答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这里。”
那人不答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
晴川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不由得心中酸涩,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答道:“我最近总是被人欺负,有时候实在受不住了,觉得在宫里马上就要活不下去了的时候,就躲到这里待一会儿。你呢?可是也受人欺负了?”
那人愣了一愣,停顿片刻才淡淡答道:“没人欺负我。”
晴川心想自己也问得奇怪,他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御前侍卫,谁还能欺负了他去?她不禁笑了笑,说道:“我觉得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不过既然没人欺负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总不是来偷懒吧?”
那人默默地看了晴川片刻,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开口道:“我过来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什么事情?”晴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了,她和此人并不相熟,贸然地问他这个问题显然很不礼貌。想到这儿,她又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
“京城里有户人家,”那人却缓缓说道,“家里的老夫人有两个儿子。因大儿子从小交给别人抚养,直到大了才回到老夫人身边,所以与母亲之间的感情一直不深厚。大儿子为了讨母亲的喜欢,一直很努力地进学、做事,可是无论他做了多少事,老夫人偏爱的还是小儿子,对他还是一直很客气、很冷淡。”
背着月光,晴川看不清他的面色,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无限的悲凉,她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个大儿子,是不是就是你?”
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眉心舒展开来,才转过头来看晴川,冷不防地问道:“你可尝过心痛的滋味?”
晴川有些怔,想了想才答道:“我爸爸……我是说我爹去世的时候,我心里就很痛,一直哭了好几夜。”
那人又问道:“那你知不道怎样才能叫心不那么痛?”
晴川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人没说话,只低下头脱了自己的鞋袜,光脚踏着园中尖利的小石子路面向前走去,走了一段才停下身来,回头看向晴川,说道:“看到了吗?就是这样,脚上痛得狠了,就觉不出心痛来了。其他事也一样,只要你想要,朝着那个目标坚定不移地努力,我相信总能做得到。你明白吗?”
晴川点了点头,“我明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那人又问道:“那你现在还怕她们欺负你吗?还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吗?”
晴川的眼圈有些发热,她用力地点头,也把自己的鞋袜都脱了提在手里,踏上了那条石子路,忍着脚下的刺痛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那人的身前,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能!你看,我已经做到了,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晴川说完,复又转回了身,沿着那小路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不就是罚跪挨板子吗?不就是关黑屋子吗?她不怕,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她都不怕!
回到乾西四所,被褥还都湿淋淋地在床上堆着,晴川都抱了出去在屋外一一晾好,回房看了看光秃秃的床板,干脆从柜子里翻了条换洗的床单出来,抱着出了屋门。
同屋的心莲与挽月几个看得奇怪,等了半天又不见晴川回来,便低声议论道:“那丫头到哪里去了?不会一直不回来睡觉吧?”
心莲离窗口近,忍不住爬起来往院子里望了一眼,顿时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回过身来对其他几个幽幽说道:“大伙别猜了,人家早就睡着了,这会儿估计正会周公呢!”
众人听了惊讶,齐齐爬起来凑到窗口去看,只见院中的两棵树之间多了一个床单系的吊床,晴川在吊床上睡得正香呢。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挽月更是叹道:“真是服了她了,这都能睡着。”
谁知叫众人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第二日吃饭的时候,晴川到得极早,坐在桌边二话不说就开吃,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直把众人看得都傻了,才放下饭碗,摸了摸肚子说道:“吃饱了,干活去!”
金嬷嬷照例又给她安排了最重的活,晴川也不叫苦,也不叫累,用心尽力地去做,同时又提防着别的宫女陷害她,叫人找不到丝毫罚她的理由。就这样一直做了半个多月,乾西四所里的人们不由得都对晴川刮目相看了。
十阿哥听了金嬷嬷的汇报却有些不信,浓眉一扬,粗声问道:“你说现在找不出那丫头丁点儿的错来?”
金嬷嬷恭谨地低下了头,答道:“回十阿哥的话,是的,不管给她派多累多重的活,她都毫不抱怨,只拼命去做,奴婢找不到理由再罚她。”
十阿哥与一旁的九阿哥对望一眼,都乐了,十阿哥更是朝着书案前的八阿哥叫道:“八哥,你听听,那丫头不简单啊!”
八阿哥的视线仍放在手里的书上,眼前却晃过晴川那倔强的面容来,闻言淡淡说道:“够了,老十,你和一个小宫女斗什么气!”说着又转头吩咐金嬷嬷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金嬷嬷赶紧冲着他们三人行了个礼,小心地退了下去。
十阿哥却不依不饶,叫道:“不成,咱们狠话都撂出去了,要是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治不了,咱们三个的脸往哪儿摆啊?”
八阿哥唇角含笑地看十阿哥一眼,说道:“你可别挂上我,我可没想和一小丫头置气。”
十阿哥听了便指着他朝九阿哥嚷嚷道:“九哥,你听听,八哥这话说得多没良心啊,咱们可是为了给他出气才教训那丫头的,得!从他这儿还不落好!”
八阿哥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理会十阿哥。十阿哥直了脖子正要再说,一旁的九阿哥却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冲着门口努了努嘴,然后率先向门外走去。
十阿哥不知他这是何意,偷偷地瞥了八阿哥一眼,见他仍专注地看着书,便也悄悄地追了九阿哥出去。
屋外回廊里,九阿哥正等着他,见十阿哥出来便低声笑道:“你和八哥争那些做什么?想要收拾那丫头还不简单。”
十阿哥奇道:“九哥,你有什么法子?”
九阿哥阴阴地笑了笑,却卖关子道:“这你就别管了,你只去找金嬷嬷,叫她寻个借口带着那丫头出宫一趟,剩下的我来安排就好了。”
第三章 君抚瑶琴我抚心
再说晴川这里每日起早贪黑地干活,晚上回房的时候累得要死要活,脚都抬不起来,恨不得干脆爬回去算了。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虽然十分辛苦,可总算是平安无事,晴川便不由得松了口气,暗道那几人好歹也是阿哥,事务繁忙,许是早已经把她给忘了,所以也就不会再整治自己了。
这一天早上,金嬷嬷没给晴川安排活计,待众人都去当值了,这才叫晴川同她一起出宫去给僖嫔娘娘买药。
晴川有些意外,出了宫门忍不住问金嬷嬷道:“嬷嬷,宫里不就有太医院吗?为何还要出宫去买药?”
金嬷嬷淡淡地瞥了晴川一眼,说道:“不从太医院取药,自然就是不想叫宫里的人知道,我就是图你新人嘴严,才要你出来帮我办点事,你办不办?不办就马上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