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不喜欢被人议论,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情,让人们都散了才好。一个钟头快到了,她和翠玉也得赶紧回码头。
眼见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停在三尺外的地方。不等他开口,禾生便道:“我们没事,以后出行小心点,这样难免会伤人。”说罢,她不想过多纠缠,带着翠玉就往旁走。
明明洒脱的身影,走得太急,没有注意脚下,往前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个狗□□。
翠玉反射性地叫了声,要去捞她袖子,前头已有人抢先一步。
沈颢其实不想去扶人的,无奈人离得太近,刚刚又差点撞了人家,不扶不行。
这伸手一扶的动作看似简单,实则经过内心百般煎熬。
交好的人都知道,平陵王有个怪癖,轻易不喜女子靠近,若不小心碰着身体了,便会浑身不舒服,碰上爱撒娇发嗲的女子,鸡皮疙瘩都得落一地。上次在襄安侯府做客,侍茶的婢女一不留神碰到沈颢的手,结果他当即离席回去沐浴。
据平陵王府的人说,王爷整整搓了一下午的澡。身后随从看着,心想这一扶,王爷待会不知又要沐浴几次。
沈颢也是这么想的,素日他沉稳冷静,遇事皆能想出应对之策。但一碰女子就觉得恶心不适的习惯,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
外人不知情的,以为平陵王桀骜孤傲,看不上寻常女子,所以至今都没有娶亲,连一房妾室都没有。他已经二十八,却半点娶亲的念想都没有。全望京的人都伸长脖子张望,看最后打动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只有沈颢自己知道,他曾经有多心急。大夫道士和尚都找过,他的母妃德妃寻遍天下名医,却没有一人能够治好他的病。
众皇子中,他是最出众的一个,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却唯独因为这个病,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使德妃用尽各种方法试图解决沈颢的毛病,圣人早就另有打算。这个儿子再怎么优秀,沈家的江山却容不得半点差池。
从小到大,沈颢从不甘心输于别人,却在这种堪称荒唐的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到后来他也就不着急,随身伺候的人全换成小厮,尽量避免与女子接触。
做大事的人,没有时间扯情情爱爱,女人不过是用来取乐的宠物,对他而言,没有最好,省得浪费不必要的精力。
这么想着,手已碰上禾生的手臂,她穿的是件浅罗轻纱,轻薄的衫色中莹白凝脂若隐若现。肌肤相触的瞬间,印象中的厌恶感并未随之而来,反而是温热暧昧的气息。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像兔子一般跳开,像是避之不得,拉着身边丫鬟朝码头跑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随从见沈颢怔了许久,上前轻唤:“王爷,该动身了,船还在码头等着。”
沈颢回过神,望着远处女子轻盈的背影,方才碰过她的手,指尖仿佛还留有余温。
许是错觉,又或是那股不适感消失得太快,不然他怎会丝毫未察恶心?
这个世上,能够靠近让他觉得不难受的女子,至今还未出现过。
从前没有,今后也不指望。
沈颢摇摇头,不再多想,纵身跳上马背,奔赴码头。
☆、第2章
跑出好远,禾生才放心,跟翠玉交待:“以后碰到这种陌生男子,不要理会。今日的事,只当没发生,旁人不知晓,也就省了一番口舌。”
幸亏好是在外镇,没人识得她,要不然被陌生男子碰了身体,光是流言蜚语的唾沫就能淹死她。她是寡妇,守好本分是她的义务。
翠玉点头,禾生名义上是卫家表姑娘,但实际是卫家二奶奶。别人虽不知道,但她做丫鬟的,得时刻谨记,少给二娘子惹麻烦。
禾生跑得有些累,回头看翠玉大口喘着气,看起来比她还累。放慢步子,伸过手去,说是让翠玉扶,但却是搀着翠玉。
等到了码头,两个小厮早已等着,焦虑不安,一见禾生的身影,立马跑过去。
“二娘子,刘伯出事了!”
禾生蹙眉:“怎么了?”
两人将来龙去脉悉数道来,刚才他们三人去喝酒,旁边夜市有摆摊赌牌的,刘伯好这口,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就输得精光。刘伯赖着不肯罢休,与人打了一架,正好被巡逻的捕快看到,把人抓到牢里去了。
“这可怎么办,路上的行程耽误不起,要是被卫夫人知道,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们两个小子也不看着点,现在可好,人生地不熟又是大晚上的,我们去哪找船夫!”
翠玉急得跺脚,两个小厮被她训斥,心里又恼又急,嘴里念叨几句,想不出法子,只得看向禾生。
禾生想了想,试图回忆以前姚爹出货时,碰到这种事的情况。思忖片刻,缓缓道:“若非我坚持靠岸下船,也不会出这种事。刘伯那边,他犯的不是大罪,官差不会太过为难。留个人下来,拿二两银子疏通疏通,约莫关个两三天就能放出来。去盛湖的路程不能耽误,今晚另找一个船夫。”
奴仆三人一惊,没想到出身小户看似软糯的二娘子,竟也是个有主意的。翠玉第一个反应过来,从荷包里掏出二两碎银子,塞到一个小厮手上,交待他将事情办好。
站在码头,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江河的腥味,翠玉整好褙子为禾生套上,轻轻问:“二娘子,我们去哪找船夫?”
禾生摇头,她也不知道呀。方才那般说,只是为了安抚大家的心情,不至于乱了阵脚。要找船夫,她着实没辙。
隐约看见前头有船影涌动,禾生往前探,心里祈祷最好船里有个得空闲的船夫,她们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还没走到跟前仔细看,码头岔路的另一边嗒嗒响起马蹄声,黑夜之中,有人踏马而来。
裴良早已在岸边候着,一回头见沈灏的身影,连忙上前伺候。他们家王爷不喜欢坐船,晕船的毛病和他“晕女子”的毛病一样病根深种。这次赶着去盛湖办事,不得不走水路。
这次微服出行,不宜铺张,裴良准备的是只普通小船,船内重新精心整拾,虽不能与贵族们出游时的规模相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算看得过去。
裴良跟在沈灏身后,象征性地问:“少爷,盛湖那边可以等等,骑马不过延迟三四日,脚程快的话,只延一两日。”不用非得坐船。
隐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裴良原是好意为他着想,话刚说完,前面的人双手负背,声音冷冰冰的,“既与人有约,自要准时相赴。坐个船而已,死不了。”
裴良闭嘴不再劝。
一行人行至岸边,沈灏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探及前头站着的娇弱白影,手指摩挲,像是在想什么。
裴良上前:“方才那三人就站那了,似乎他们的船夫出了事,正急着雇船夫。”
那身影看着眼熟,像是方才街上遇到的姑娘。沈灏不太确定,继续往前走,并未避开。
裴良想出言提醒,素日王爷看见女子,都是绕道而行,今日怎么反常,倒挨着人身侧走。
等离得近了,沈灏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面纱下的女子低垂着头,她身后江色粼粼,朦胧的月光如碎玉般,洒落在幽绿的水草间。
是她了。
沈灏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行。
禾生感觉有人看她,抬起头时,人已走远。心下嘀咕,刚才那人真奇怪,这道明明不窄,他却偏偏挨着人过道。
她记不得人相貌,只能对相熟的人一眼认出。刚才在街上,她并未看沈灏面容,根本认不得他。
禾生认不出,翠玉却是认得的。她轻轻提醒:“二娘子,刚刚那个男人,就是街上骑马的人。”
禾生有些惊讶,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他。
看来岸边停靠的那艘船是他定的,这下可好,本来还想过去问问船夫是否得空,现在连问都不用问了。
船里有人上去又下来,翠玉往禾生身边靠,警觉地指着迎面而来的人,道:“二娘子,他们怎么又返回来?”
隔着几步的距离,裴良鞠手作礼,“冒昧叨扰,请问姑娘要往哪里去?”
禾生张嘴,欲言又止。万一他们是坏人怎么办?
翠玉警惕地盯着裴良,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小厮,防止裴良近身。
裴良尴尬地咳了咳,王爷交待的任务,必须准确无误地完成。“我家少爷先前冲撞了姑娘,特遣我来赔罪。若不嫌弃,我们可送姑娘一程。”
禾生有些犯难。
她们确实急着赶路,现在重新找个船夫,不太实际。有人愿意送她们一程,自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她不认识那人,而且他在街上纵马的模样甚是跋扈。
总而言之,她不敢上他的船。
裴良见她迟迟没有回应,不再僵持下去,回身禀告沈灏。
沈灏坐在软榻上,听他讲完情况,眉头微微皱起,神情略有不悦。
“那就算了。”
他最容不得人拒绝,既然对方不接他的好意,就没必要纠缠。
岸边风大,今晚又是花灯节,镇上的船夫没有愿意出航的。沈灏撂了帘子,斜靠在窗边,正好望见漆黑夜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站立岸头。
鼻间挤出一声轻哼,沈灏移开视线。反正只是个刚见过面的女人,她愿意在风里吹凉,就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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