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什么就说吧,母后。”他一声母后叫的意味深长,浓重的愧疚感压得朱皇后透不过气来,强撑着身子坐下来,楚颜一如往常般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朱皇后发间偏凤的流苏摇摇晃晃,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饮了口热茶平复了心绪,才说道:“人我都谴出去了,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楚颜看着衣袖上的龙纹,冷冷的勾起了唇角:“母后还要粉饰太平到什么时候呢?或者说,还要佯装不知到什么时候,您早已清楚了所有的事,不是吗?以为沉默就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吗?”
手里的杯子磕到了桌案,溅出来的水烫红了手背,朱皇后却一句话都反驳不出。
是的,她沉默,因为她没有能力也没有选择,她做不到和帝王走到敌对的位置,只能这样一点点熬着,折磨着他,也折磨着自己。
“阿颜,我会劝他的,一定会劝他放开手的。”近乎恳求了,如果一定有个人要承担所有的报应,那就她来好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
少年笑得温和,恍如春风,可言语字句里却满是寒意:“他固然会为母后心软,母后却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何况……我从一开始就是枚弃子,比任人摆布的棋子还要惨的弃子,母后您不也这样做的吗?”
朱皇后眼里的那点希望终于被掐灭了,是,她一直就当没有过楚颜这个人,既然保不住那就从一开始就不要投注任何感情了,她漠视着这个少年的遭遇,从不插手,从不多言。
见她说不出话来,少年近乎自嘲的笑了笑,幸好他从来没对这些人抱过希望。
“阿颜,我们对不住你,可阿羲……阿羲她已经议亲了,你们是姐弟,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你们俩绝无可能。”想起方才楚颜看靖安的神情,朱皇后只恐事情会落到最坏的地步。
呵,少年冷笑出声,又是姐弟,像是他遇上这两个字一定会退却一样:“那又如何,何况皇姐本就是我的人,我们不是有婚约吗?”
朱皇后神情陡然一紧,他是如何知道的?
“母后应当已经见过卫陌了吧。”楚颜悠悠的一句话出口,直叫朱皇后脸色寡白。
朱皇后再无话说,沉默到一杯茶都由热放凉了,才慢慢开口道:“阿颜,即便我不拦着,你敢同阿羲说吗?她性情如何你难道不清楚吗?何况,阿羲是我的女儿,她对你只有姐弟亲情,若是连胞弟这层身份都没了,你在她面前要如何自处呢?”
“你怕是连眼前的这一面都不敢让她看见吧。
她一字一句都直戳楚颜痛处,不敢言,在意了,怕失去了所以就更不敢言说了。怕被抛弃,怕被舍弃,怕唯一留在她身边的理由最后成为了笑话。
“母后难道就不怕吗,不怕被她知道自己慈爱的父皇母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正是因为对同一个人的在意,这十数年来,他们才心照不宣的各自让步,达成了协议。
朱皇后长叹一口气,起身道:“阿颜,对不住你的我会尽力弥补,可阿羲,我不能托付给你。”
人都是自私的,她不能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所有的恩怨到他们就该了结了。
兴平十一年三月初五,桃花已盛放,绯红如霞,才子云集,选试是他们正式进入朝堂的第一道门槛。
兴平十一年三月初九,靖安公主生辰,满城的桃飘李飞,美好的不似人间。
既是帝后疼宠的女儿,宴会自然办的好不热闹,各府送来的贺礼堆得芳华殿的库房都要放不下了,光是清单就让库房主事的人抄到手软。正抱怨着,管事姑姑只笑道:“这就手软了?真到公主出阁的时候,那嫁妆可怎么办啊?”
人人都知道这生辰一过,公主的亲事怕是就要定下来了,只是不知哪家的儿郎能有幸迎娶帝后的掌上明珠了。杏林春宴上的那场闹剧,成了新科状元谢谦之唯一的诟病,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无人当真。
而靖安公主掌掴谢谦之那件事,虽被太子压下,却隐隐在宫人间流传着,朝堂对这位庶子出身的状元郎更是越发不满了,若不是之前谢谦之在士林中的声望尚可,只此一事便足以毁了他的前途了。
靖安早起换了新衣,宫人们变着法的说着吉祥话,早膳用的是长寿面。正吃着,下面却来人回禀,说是六公主来了。
楚云今日扮的还是娇俏的少女模样,眉眼间虽有些不甘心,却也听从了王贵妃的话别别扭扭的把贺礼送来了,只是一脸嫌弃的丢给靖安的样子委实不客气了些。靖安也不计较,示意巧儿收了,才问道:“六妹妹用过早膳了吗?若还没便一起吃吧。”
宫人识趣的备上一幅新的碗筷,楚云虽倔强,但确实是没吃饭便让王贵妃赶出来的,此时还真有些扛不住,撇撇嘴角,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今天靖安姐姐生辰,我就给姐姐个面子。”
若是依靖安以往的性子,此时早就拆台了,现在却觉得楚云这样也很好了,什么都放在脸上,喜欢也是,讨厌也是,会打些坏主意却没有真正害人的心思,也不用提防着。此时她虽老老实实的在吃饭,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一看便是有话要说的。
“嗯,靖安姐姐生辰,各府送来的珍宝肯定不少吧,姐姐不妨拿出两件让我开开眼界。”这话说得漏洞百出的,连她自己都圆不回来,她兴许也是知道的,被靖安看了几眼后,就险些恼羞成怒了。
“好啊,你想看谁的!”靖安答应的也爽快,只是提到贺礼像是想起什么,脸上一层不郁之色。
“谢弘!”楚云张口即来,银筷重重的敲到碗上,她才有些懊恼的抿抿唇,宫花下的流苏像是应和着少女的心思,上下晃动个不停。
“哎呀!又不会要你的,就拿出来看看嘛!你没那么小气吧。”到底是因为低着头的一干宫人在,楚云微微红了脸。
靖安看着心思明澈的楚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放下了碗筷低声道:“这个我可真拿不出来。”
“你至于这么小气嘛!不是说了不会要嘛,我就看看而已。”楚云低头生闷气。
巧儿急忙解释道:“六公主,不是殿下不给看,是真拿不出啊,也不知是忘了还是疏漏了,谢府独缺了谢弘少爷的贺礼呢。”连谢家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子今年都有贺礼送上呢。
楚云眉眼瞬间亮了起来,问道:“当~真。嗯…”许是察觉自己的语调太过欢快,尾音生生的降了下来,还掩面干咳了一声。
“六公主若不信奴婢所说,大可以拿着清单慢慢看,只怕得好一找呢。”
“真是的,怎么说也是靖安姐姐生辰,怎么就忘了呢。”楚云佯怒道。
靖安也不接她的话茬,只是一想起往后有一日…难免头疼。
楚云脸色比之来时,简直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吃完了长寿面竟还笑盈盈的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走,倒教靖安有些受宠若惊了,只能苦笑着想,但愿以后不要加倍骂回来才好。
用罢早膳,正式打理好着装,便想着先去安宁宫了。
一路上春光正好,桃花纷飞,御花园中更是花团锦簇,让人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
“殿下!”忽然有人出声唤她,靖安回头一看,却是谢弘,她没想到他今日来的竟这样早。
估摸着还有些时辰,靖安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也就慢慢踏上花园小径了。
她衣带当风,背靠柳树的谢弘不自觉地直起身子,他总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知晓二哥心仪她之后变得越来越强烈。这一个月以来,他能听到靖安公主四个字的时候,紧接着一定是谢谦之三个字。虽然都是对二哥不好的风评,但他竟隐隐羡慕,这种捆绑在一起的纠缠。
“来的这么早,有事吗?”靖安颇有些无奈,刚送走了楚云,就遇上谢弘,这算不算他们俩之间的缘分呢。
好些日子没见,谢弘像是沉稳了很多,张扬的眉眼也收敛了。只是在她面前还有些局促不安,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手,在她面前摊平开来。
“送你生辰的贺礼,想亲自交给你,就没和府里的放一起了。
他手心里都是汗,不知是犹豫了多久,而平放着的是一支小叶紫檀木雕的桃花簪,样式虽古朴大气,细观却划痕累累,换一般人或许还真拿不出手。
那是双握剑的手,并不是适合做这种小巧的手艺活。
靖安心中暗叹一声,伸手去拿,而就在她的手置于他掌心上的那一刻,谢弘竟突兀的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被男子宽厚的手掌包裹着,甚至能感觉他手里因为长年用剑而磨出的茧子,靖安有些不适的想要挣脱。
“殿下当初的话,还做数吧,不会反悔吧。”他开玩笑般地问道,眼中却满满地都是认真。看着靖安渐渐沉默下去,因为不安手劲也越来越大。
靖安想了想,才抬眼认真道:“谢弘,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楚云她对你……”
“你不会反悔的是吧!”他打断了她的话,只听自己愿意听的。
“殿下,我大哥回来了,原来当初动手的不是袁家,是我母亲。”谢弘三言两语就说出了近日来席卷谢家的轩然大波,难怪谢相谢夫人也顾不上其他了,竟连谢谦之的贺礼也送进了芳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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