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那侯大学士竟敢不伸手接,仅微微对天子笑了一下,就撇开了目光,冷酷傲慢到了极致!
一旁的官员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冷汗,天子赐,不可辞,这人脑子莫不是有毛病吧,这可是大不敬之罪,他也敢不放在心上?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天子竟也不生气,只讪讪地把茶递回给侍女,有些无奈道:“朕忘了侯爱卿不爱喝茶了,倒真是老了。”
身为一朝天子,有谁会当着大臣的面说自己老了,那样大臣们只会以为他不中用了。怕被天子误会,旁边的官员没一个敢搭腔的,个个仰头望天,当做没听到。
侯大学士却是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摆明是接受了皇上的说法,最重要的是,皇上竟只是耸了耸肩,没半分要怪罪的意思!
官员们心里都忍不住翻起了巨浪,侯大学士却还神色自若地看着城门口,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们也只能暗自慨叹,传言果然不虚,皇上对这侯大学士果然不一般。
两刻钟才到,城门外就传来一片骚动。不一会儿就有数十排身披盔甲,手持冰刃,威风凛凛的将士从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步伐齐整,声音高亢威凌,身姿矫健威猛,雄姿勃勃,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驰神往。
大街上立刻就炸开了锅,欢呼声、尖叫声伴随着凯旋的号角声,震耳欲聋地回荡在整条大街上,好不热闹。
为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穿着灰色战袍,戴着盔甲,手里握着长矛,一脸肃然地坐在马背上,坚毅的面容显得他十分威严。面对百姓的雀跃欢呼,他只微微颔首回应,就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驾马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皇帝见大军进城,早就领着一众官员下了城楼,等在了宫门前。
宁大将军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街道,至皇帝一丈,方才翻身下马,步行上前,在皇帝面前撩袍拜倒:“末将宁俊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皇帝心情似乎有些激动,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宁将军,很久都没说话。一旁的官员也不敢出言提醒,宁将军竟也就这么不急不躁地跪着,连头也没抬起半分。
一时间四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直到宫里内侍来禀,宫中宴会已经准备妥当,皇帝才缓缓将宁将军扶了起来,“宁爱卿辛苦了,宫中已备好宴席为将军接风,你且回家见过妻儿再来赴宴。有什么话,我们宴会上再说,大臣们早就迫不及待想跟将军喝一杯了!”
宁俊荣道:“谢皇上赐宴!”
皇帝摆了摆手,扭头吩咐一旁的内侍,“宁将军大败戎狄,凯旋归来,普天同庆,你去吩咐人给前来观礼的百姓都赐酒。”
给百姓赐酒,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看来皇上今日心情很好……内侍不敢耽搁,连忙低头称是,就转身依嘱咐去行事了。
皇帝又跟宁将军寒暄了几句,就先坐龙辇回宫了,皇上亲自来城门口迎他,就已经给了他莫大的荣耀了,此刻自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等皇帝一走,朝官就纷纷过来给宁将军道贺,“将军此次大败戎狄,功高盖世,想来封侯是不会有问题了。”
宁将军微微笑了一下,谦虚道:“效忠皇上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哪里说得上封不封侯。”
官员们也都知道他是在谦虚,无意拂了他的面子,就附和道:“将军立下这么大的战功,皇上自会有嘉奖,倒确实用不着我们在这妄自揣度。”
宁将军满意地点头,等大半的人都恭贺完了,宁将军才注意到一旁的侯祺钧,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我朝最年轻的殿阁大学士,十五岁就以连中三元的佳绩考中状元,在翰林院任编修,三年观政期间,纵横捭阖,一举赢得内阁所有辅臣的赞赏,一出翰林就是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是三品的朝中重臣,还是皇帝钦点的内阁辅臣。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成就,就算是他这样在官场打拼了几十年的老人,也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敬佩来。
宁俊荣很自然就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久仰侯学士大名,如今终于得见,候学士果然如传言一般能干。”
也没见他做什么,又何来能干之说,这话分明有指责他无视宁将军这个立下赫赫战功的人的意思。
侯祺钧却跟没听明白一样,仅是微微颔首,就平淡道:“将军过誉了,侯某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罢了,实在当不得将军的能干二字。侯某尚且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将军跟其他同僚叙旧了,告辞。”
宁大将军笑容立刻就僵在脸上,侯祺钧置若罔闻,对他微笑颔首就果真转身离开。
宁大将军气得脸都绿了,一旁的官员连忙上前宽慰:“将军千万别见怪,侯大人他一直就是这个脾气,对谁也没好脸色,甚至就连皇上也受过他的冷眼。”
还敢给皇上脸色看!宁将军觉得他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不过就是二十几岁的奶娃娃,有什么好自大的,他哼了一声道:“不过就是仗着皇上的宠爱罢了,等哪天皇上厌烦了他,看他还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
那官员喏喏地没说话,皇上现在对他可是言听计从呢,他们也没胆子在背后说他什么。
有了这个插曲,宁将军满心的兴致都被浇灭了,根本无心再与其他官员攀谈,没精打采地骑马回宁府去了。
☆、第3章 归家
听闻爹爹将要班师回朝了,宁沁几天前就坐不住了,自从爹爹出征去打戎狄,她都有三年没见到他了。
爹爹走的那年,她才七岁,人才齐到爹爹腰边,身上又没什么肉,看上去小小的一团,爹爹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她抱起来。
如今她都十岁了,这几年被娘照顾得很好,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瘦了,纤秾合度的,女儿家的身形都差不多显现出来了,娘去年就抱不动她了。
她早就想让爹爹看看她的变化了,奈何相隔数千里,连个面儿也见不着,这会儿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了,娘却怕街上人太多会伤着她,愣是不让她出去。
她急的在宁府门前打转,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热的她差点把嬷嬷特地给她挑的桃红色褙子脱了,娘亲一面拿了手绢替她擦汗,一边说她:“也不是没见过你爹,怎就急成这样了,把娘前几天教你的喜怒不形于色都忘到哪儿去了,平常也没见你有这么急的性子。”
宁沁立刻就眨眼反驳:“那哪儿能一样,他可是我爹爹,我都三年没见他了……”
白湘颇为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嗔道:“你呀,就是伶牙俐齿。你爹觐见完了皇上,总归是会回来的,哪儿就差这一会半会的工夫了,如今戎狄已败,他以后在家的时间还长着呢。”
宁沁咧嘴一笑,宁将军很快就骑马到了。
宁沁踮起了脚尖,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战袍,头戴盔甲的男子,英姿飒爽地策马朝这儿奔来。
“爹爹!”宁沁飞奔过去。
“沁儿!”宁将军也喜不自胜,把马缰丢给仆从,就过来抱她,却发现有些抱不动了,就笑笑说:“沁儿长高了不少。”
宁沁根本就没想到爹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抱她,触不及防就被他拎了胳肢窝,顿时就有些脸红,“爹,沁儿都十岁了,您怎么还这样……”
宁将军哈哈大笑,就退开半步上下打量着女儿,果真出落得有些像女儿家了,他欣慰道:“果真不是瘦不拉几的假小子了。”
宁沁立刻就说:“爹,我什么时候是假小子了!”
宁将军就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知是谁抓周的时候抓了银抢,害爹爹被同僚笑了很久呢。”
宁沁赧然道:“那时候我才一丁点儿,哪儿就知道这些了……”
“你们父女这是做什么呢?”这时候宁夫人笑着走了过来,“一回来就先斗上嘴了,看来以后府里可有得热闹了。”
宁沁和宁将军顿时笑作一团,宁夫人牵了宁沁,跟宁将军说:“府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你连日奔波,一定很累了,先进去洗漱休息一下,有话我们待会坐下来慢慢说。”
宁沁连忙一拍脑门,蹦到宁将军面前,笑眯眯地说:“对呀爹,你快去洗漱,待会让您尝尝女儿亲手做的菜。”脸上就颇有些得意,好像她下厨做菜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似得。
确实很了不起了,她才十岁而已,又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宁府嫡小姐,平时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宁将军知道她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心里很高兴,脸上却不免有些失落,“皇上在宫中设宴为我接风,我略坐一会就得走了。”
看到女儿明显黯淡的脸色,宁将军就有些心疼,立刻就说:“你把菜端去厨房温着,等爹爹赴宴回来吃,爹会尽快回来的!”
宁沁就忍不住嘟囔:“爹每次进宫都要凌晨才回来,哪里有时间吃我做的菜……”
宁将军神色一僵,连忙双手搭在女儿的小肩膀上,跟她保证道:“爹保证这次一定在三更前回来,沁儿相信爹好吗?”
宁沁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