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有些出乎意料,宁将军看着侯祺钧良久,都没敢伸手去接,皇上怎么又改变主意,给他封侯了?为人君者,最忌言而无信,皇上却几次三番地出尔反尔,这哪是一国天子该有的作为。
宁将军有些捉摸不透皇上的想法了,他忍不住就问侯祺钧,“昨儿宫宴皇上分明说我不能封侯,怎么今日却……”说着话锋一转,不由得变得严肃起来,“可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我什么?”
君无戏言,他觉得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是这么儿戏的人,除非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他什么……他不敢确定是赞赏他还是指责他的。
赞他的还好说,理所当然接了旨便是了。若是指责他的,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话,他甚至能想到,皇上听了这些话还封他为侯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安抚!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这圣旨,他是万万不能接的……
侯祺钧又岂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斯条慢理地将圣旨卷起来,弯腰递给宁将军,笑着问他:“将军这么问,难道是在质疑皇上?”
宁将军默不作声,侯祺钧就亲手把圣旨塞到他手里,直起身背对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半响才听到他道:“将军大败戎狄,皇上龙心大悦,免不得就多喝了几杯……宫宴上的事,将军也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说皇上喝醉了人也糊涂了?他分明记得皇上说那些话的时候,半点醉意也没有!
手里的圣旨就像烫手山芋一般让他难受,侯祺钧说这话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无疑不在告诉他,这圣旨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抗旨的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果真是君心难测,宁将军叹了口气,将圣旨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久久听不到宁将军接旨的声音,宁夫人就忍不住出门一探究竟,果真看到宁将军竟未伸手接旨,她心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几欲上前劝说,却奈何妇道人家不便出面,只能煎熬地在一旁等待着。
这会子听到老爷终于接旨了,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等到宁将军起了身,她就笑着走上前去,对一旁站着的侯祺钧道:“大人这么早就过来宣旨一定还没用早膳吧,若大人不嫌弃,不如留下来用个早膳再走?”
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孙嬷嬷给抬箱子进来的侍卫和小厮打赏。自家老爷封了侯,孙嬷嬷也觉得面上有光,手脚麻利就从荷包里掏了拇指大的金兰豆赏了他们,笑靥如花地道:“辛苦了,这是侯爷的一点心意。”
宁夫人满意地笑,就把目光投到了侯祺钧身上,她说留他用膳也只是客套话罢了,心里也没真的想他留下来的,老爷对他明显有偏见,她作为妻子,也没有理由再留他下来给老爷添堵的。
可是看他的神情,怎么好像在很认真思考的样子……宁夫人对他也没什么了解,下意识就想去征询自家丈夫的想法。
宁将军正拿着圣旨,看着一箱箱抬进来的金银珠宝出神,似乎没看到宁夫人求助的眼神。
宁夫人只能叹了口气,礼貌地对侯祺钧道:“府里山珍海味不敢说,粗茶淡饭还是有的……也不知大人吃不吃得惯。”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犹豫。
宁夫人心想,自己都这么说了,他若知趣些,应该是不至于留下来了的。
果然不出宁夫人所料,只听见侯祺钧看着她就说:“夫人多虑了,侯某并非挑剔之人,山珍海味用得,粗茶淡饭也一样吃得,只是我尚且有事在身,恐怕……”
话音未落,宁沁就跑了过来,她走到宁夫人身边,甜甜地喊了一句娘。
宁夫人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即歉意地对侯祺钧道:“这位是我女儿……年龄小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她忙向宁沁使眼色,宁沁却过了片刻才咧嘴一笑,有些不情愿地朝侯祺钧屈身行礼。
侯祺钧看着宁沁微笑,宁沁正要行礼退下,却听到他意外出声,声音低沉,却又很柔和:“无妨。”
宁将军听到这声温和的无妨,就回过神来,轻轻把宁沁揽到了身后,一面警惕地看着侯祺钧,一面有些不耐道:“本官府里的都是些粗茶淡饭,只怕侯大人是用不惯的。侯大人想必也还要回宫复旨,宁某也就不耽搁大人的正事了。”
明显赶人的口气……一旁的小厮和侍卫纷纷低下了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老爷莫不是欢喜过头了吧?怎么突然赶起人来了……他可是揣着圣旨的官家大老爷,万一得罪了他,让他在皇上面前随便说老爷两句不是,老爷这侯爷可就难以坐稳了。
众人都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默默垂下头,紧张地听着侯祺钧的反应。
就连一旁的宁夫人也忍不住皱眉,老爷做事向来有分寸,极少这么直白地把对一个人的厌恶表现到明面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跟侯大人有很大的过节呢。这也太不寻常了。
幸好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侯祺钧有动怒的迹象,宁夫人不由得松了口气,正想上前跟他说,是她家老爷一时高兴,糊涂了才会说这话的。
却见宁沁从宁将军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侯祺钧,到嘴的话顿时吞回了肚里,不由得重新思索起宁将军的行为来,这侯大人好像确实是对沁儿有点不一样……
沁儿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也没半点生气,反而嘴角含笑,十分大方地由她打量……
目光来回在宁沁和侯祺钧身上游移,宁夫人觉得她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妥当。
爹都堂而皇之的赶人了,怎么也没见他脸色有丝毫变化?旁人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尴尬难当,觉得被人羞辱了吗?他怎么还能一脸平静。
是根本没听出来,还是不在意?
无论是哪种,他没当面指责爹的不是,也算是给爹留了几分颜面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宁沁忍不住扯了扯宁将军的衣袖,小声说:“爹爹,府里的早膳其实也挺好吃的……如果大人不嫌弃,留下来用膳也是可以的。”
向来乖巧女儿今天怎么跟他唱起反调来了,宁将军不由得睃了宁沁一眼,宁沁很快就低下了头去。
侯祺钧无奈地摇头,这丫头的心思还是这么单纯。
但想到她是在留自己,神情又忍不住舒缓起来,朝她笑着温声道:“既然小姐都说不错,那侯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眼里皆闪过一丝讶然,就连宁沁也不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这侯大人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第7章 气急
侯祺钧却跟没事人一样,大步流星地往饭厅里走,嘴角还挂着一抹愉悦的笑。
跟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顺子见了,就抬头望了望天,想看看今日这太阳是打哪儿出来的,向来不苟言笑的侯大人,一早上竟笑了好几次。
宁大人和宁夫人看侯祺钧不请自入就愣在了当场,待回过神,对视了一眼,仍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侯大人变脸也太快了……
话已出口,宁将军夫妇也只有硬着头皮招待他了,不过就是顿早膳,对宁府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头,昨日还在宫宴跟老爷剑拔弩张的侯大人,今晨就留在了宁府用膳,这事若传到其他官员耳朵里,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宁夫人摇了摇头,甩开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侯大人本就是来宁府宣旨的,宁家出于礼貌留他用膳,也没什么不妥的。
这么想着,她就领着一众婆子去了厨房张罗早膳,他好歹也是当朝殿阁大学士,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宁府也不好过于怠慢他。
厨房管事很快就被叫了出来,府上各房的早膳都是早已备好的,如今要再张罗,自然忙得团团转。厨房的厨子、婆子、打下手的丫鬟小厮,个个脚不沾地。
宁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面喊了顺子进来问侯祺钧的喜好,一面盯着灶上的人仔细着膳食,还要时时关注着前厅的状况,顾里顾外的,也没半刻钟歇下。
没过多久,前来回话的孙嬷嬷就跑过来跟他说,老爷仅陪侯祺钧聊了两句,喝了半杯茶,就脸色铁青地回了房,也不知是哪里动了怒,饭厅如今就只剩下沁儿一个人在陪着。
宁夫人一听,整个人都急了,“那怎么行,沁儿还那么小,要是说错话惹了侯大人不快可怎么好?老爷怎么这么糊涂!”
老爷就算再生气也没有留一个孩子来招待客人的道理!这事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说宁家不懂礼数!
“不行,我要去看看,你帮我盯着灶上。”宁夫人有些急,立刻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打算赶往前厅。
孙嬷嬷却含笑跟她说:“夫人您也别急,老奴瞅着小姐跟侯大人聊得挺投机的,还时不时能听到笑声呢,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堂堂三品大员能跟一个孩子投机?说什么宁夫人也不信的,她整了整发髻,理了理衣裳,就匆匆往饭厅里去了。
宁沁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在宁府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