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的心简直被这哽咽揉得乱七八糟,只是不住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那头朱成钰已经爬起来了,恶狠狠的瞪着徐朗,却没敢叫人。徐朗暂且放下琳琅,走近朱成钰跟前,沉声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他在军中令行禁止,驰骋漠北沙场时,刀头舔过不知多少人的血,这句话说出来气势慑人,自非朱成钰这等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可比。
朱成钰冷笑着想反驳,徐朗却迅速翻腕,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抵在他颈间,“我说到做到!”
两人对峙拼得是气势,朱成钰在默默衡量利弊,徐朗却是义无反顾。匕首的寒刃一分分陷进朱成钰的皮肉,血珠滴出来,迅速的沿着匕首滑落。
好半天,朱成钰才道:“好。”
虽然年纪身世相当,但徐朗眼里的某种东西,却叫他畏惧。
徐朗回身扶着琳琅,背对着朱成钰安排道:“我送六妹妹回去,这里发生过什么,相信你能解释清楚。”那满脸伤痕、屋里凌乱的家具,不能提贺琳琅半个字,只能归咎于其他,朱成钰自然能想出说法。
掐醒锦绣叮嘱了两句,徐朗便避开宾客带着琳琅往外走,只打发锦绣去跟秦蓁说一声,只道琳琅酒醉头晕,先行回府了。
朱家后院小径错杂,琳琅想起今日未听说徐朗前来,不由问道:“徐二哥不是没来赴宴么?”徐朗走在她的身侧,闻言并未回答。他当然不乐意赴朱家的宴会,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会为了某人跟过来。
☆、52|
从朱家到秦府并不太远,徐朗骑马跟在琳琅身侧,穿过市井长街,到了秦府门口时就问道:“六妹妹打算何时回京?”
“二月初吧,那时候京城也渐渐热起来了,等我回家时应该也不冷了。”她毕竟挂念着秦氏和贺文湛,“还是想早点回去,弟弟出生后我都没见过他。徐二哥什么时候启程?”
“跟你一起走,路上也好照看着你。”
他这来江南和回京的时间也太凑巧了吧!琳琅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又问道:“朱家那边的事情都查清楚了么?上回说他们跟山匪勾结,徐二哥后来还查过吗?”
“朱镛很谨慎,这段时间防范得紧,我没有下手的机会。”徐朗倒是胸有成竹,看那模样,应该是已经有了安排,等他离开江南,朱家放松了警惕,便可下手暗查。
这自然是琳琅乐见其成的,为了贺家和徐家,朱家的底儿是越早翻了越好。不过朱镛身为节度使,那地位可不是拿馒头换来的,以徐朗一个少年郎的阅历和本领,想要在人家的地盘上查出蛛丝马迹,并不容易。
唯一欣慰的是徐朗已然发现了端倪,能查到实据扳倒朱家最好,就算不能成事,漠北军早做准备,到时候哪怕朱家造反,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于是加把劲儿,“徐二哥可要认真查呀,总觉得朱家不安分。”
徐朗笑着觑她,“怎么不安分了?”听她的语气,这并不是胡乱猜度或者是负气之语,显然是发现了些端倪,可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哪里能有这样的见识?琳琅笑着没说话,跟他道别一声,便一溜烟进了秦府。
她一反常态的提前回来,倒让秦老夫人意外。这会儿吴氏和秦蓁都还在朱家,琳琅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怕当面去回吴氏时会被朱家挽留走不开,才先行回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秦老夫人关怀了几句,就叫她回去了。
年节里四处都是热闹的,今日朱家请,明日秦府宴,连着几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宴会,就连吴氏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琳琅和秦蓁两个小姑娘。
琳琅既已成功让沈朱两家起了隔阂,这会儿也不再热衷于这些宴会了。一则是怕再碰见朱成钰麻烦,再则也是近来折腾得身子疲累,确需养神。就连睿郡王妃设宴,琳琅也以卧病为由没去。
横竖睿郡王妃如今瞧上的是秦蓁,让她和君煦相处时少个人,自然是更好的。琳琅本就是为了养病才来的江南,称病时别人更是没话说,如此偷闲躲懒,看看已近上元节了。
上元节每年都有灯会,不管在京城还是偏僻乡里,赏灯可都是大事。琳琅这些天陪着秦老夫人在家里说话,除了中间去过徐朗那里两次外,已经许久没出过门了。这一晚秦蓁自然要去瞧热闹,琳琅久闻江南灯会之名,自然也颇期待。
在京城的时候,但凡灯会等事都是贺卫玠带着琳琅姐妹几个出门去,大夫人和秦氏等人单独和其他贵妇们相聚。到了秦家,秦怀玉和秦怀恩兄弟俩跟秦蓁的关系平平,虽说是至亲骨肉,只是一个为官在外需要应酬,一个整日和书院的儿郎们相交,倒从没带秦蓁去过灯会。哪怕上次去眉山书院,也是秦怀恩将妹妹们带到书院就散了,不会同游。
是以秦家的规矩,元夕夜赏灯是由吴氏带头,带着梅氏和秦蓁、琳琅姐妹俩出去。
淮阳城繁华,比之京城又是一番滋味。花灯次第相接,桥头水畔、画舫楼阁,哪儿都是五彩流光。姑娘们三五相携,郎君七八成群,装饰富丽的精致马车在人群中慢慢行过,香气绵延。坐在画舫里慢慢摇浆过去,桨声灯影、水波丽人,真真是美不胜收。
沿着河道游玩一阵,便往摘星阁去了。
摘星阁是淮阳城里顶有名的酒楼,楼高四层,在一众民居商铺中鹤立鸡群,只比金光寺的佛塔低一些罢了。因这里地势好,站在里面能俯瞰整个淮阳城,到了赏灯这等盛会时,便是千金难求一座。
那老板也是个风雅之人,是夜设个灯谜会,从楼门口直至顶层,一道比一道难,唯有猜出所有答案的人才可登顶摘星阁,踏上观景台,纵览无边夜色灯光。
琳琅和秦蓁年纪都不算大,猜这些灯谜主要还是沈玉蓉这等十五六岁的姑娘们,因此她俩也不会去凑热闹,只管和吴氏、梅氏坐在早就选好的雅间里,听琵琶轻弹、歌女清唱,临窗观景时但见街巷间飞檐交错,华灯溢彩,歌舞百戏在今晚也聚了个全,哪里都是热闹明亮的。
若是在京城跟着贺卫玠,琳琅这会儿必然要吵着去瞧瞧那些杂耍,不过吴氏虽然慈和,在这方面管得却颇严,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向来不许秦蓁去胡闹,琳琅自然也得乖乖呆着。
摘星阁里往来的都是淮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没一会儿吴氏身边的妈妈来回,说是朱家母女来了。言未尽,朱夫人和朱含香已然掀帘进来,今夜她们打扮得自然富丽无端,朱含香虽然脸有瑕疵,脂粉掩盖之下依旧姣好妍丽,两家人难免客气几句,一起笑看灯市。
这里繁华热闹,沈府的某处却惨淡冷落。
搁在往年,沈玉莲是最喜欢花灯会这样场合的,所谓灯下观美人别具姿色,她晓得这个道理,所以总要精心装扮一番,到摘星阁里转一圈,专盼着跟朱成钰偶遇。今年十一月的时候她就盼着过年了,早早的选好了适宜在星辉灯光下穿的衣料,吩咐人尽早赶制。
衣裳经她亲自督制后完美无缺,妍丽精致,可人却已经不再漂亮了。
沈玉莲瞧着桌上的那一套衣衫,那绣纹、花样、配饰、点缀全都是她挑选的,就连那一套钗簪耳铛也都是为了衬着这个而做的。衣服送过来的时候是腊月,那时候她已然被朱含香烫伤了脸,可还是抱着些希望,盼着容貌能早日恢复,好赶在灯会上穿给倾慕的郎君看。
可是谁能料到,精心调制了无数药膏,最终却没有起色呢?
今夜元夕,她原该穿着新衣去摘星楼的。
丫鬟早已被沈玉莲斥退下去,这会儿屋里只她一人。她展开新衣,慢慢的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的时候里面是个已有了窈窕曼妙味道的少女,若不是脸上那些深红甚至紫色的疤痕,定能吸引一众少年郎的目光。
眼光片刻都不愿再那些丑陋的疤痕上停留,她取出一段面纱罩着,刘海盖住额头处的疤痕,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挨个将那些钗簪戴好,沈玉莲暂时忘记了脸蛋,仿佛平时一样盛装——香囊、丝带、绣鞋、手镯、耳铛、流苏……样样都是精致的。
到得最后,唯有香粉和胭脂盒子纹丝不动。
沈玉莲移开视线,只看着镜中的少女。还是很美的吧?身段和打扮比朱含香差不了多少。
屋里安静得很,极远处的丝竹笙箫却清晰入耳。蓦然想起去年的元夕,摘星楼里的夜色灯光,那个迷人的少年郎,还有春心惴惴的少女……朱成钰说要娶她,沈玉莲当然高兴,如果,脸还没有被毁的话。
可现在又算什么呢?怜悯?补偿?那些她都不想要。
容颜早就毁了,哪怕嫁给了朱成钰,他必定也不想看自己这张丑陋的脸。曾经盼望过许多次,幻想着他来提亲,幻想着洞房花烛,为君嫁衣。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等父母找朱含香报仇么?她等不到那一天。
因为沈玉莲晚饭时发了好大的脾气,丫鬟们都已经躲到了院外,甚至有人偷偷溜出去观灯去了。沈夫人今晚还有应酬,偌大的府里其实安静得很。沈玉莲悄无声息的出了门,为了不引人注意,还披了件黑色的斗篷裹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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