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谷梁逸更是递上折子,只说希冀能外放。
谷梁卓没同意,驳了回去。他到底不是无情无心之人,天家无情,兄弟血脉本也薄弱,其余心怀不轨之人也已经送礼京城。现在身边除了尚有一两个年纪小的,也唯独有跟自己最亲厚的大哥和这个四皇弟了。若是把这人也外放了,届时容易引人诟病,只说他容不得自家兄弟不说。更重要的是,逢年过节,宫中的家宴却要更加的冷清了。
可是,谷梁逸竟是铁了心。他不同意,折子便是隔三差五的递上来,谷梁卓也不再驳回,直接把折子扔到一旁,就是不作回应,只盼他消了这念头。
虽然,他多少也猜的到,谷梁逸怕是决心已下。
现在听闻宁踏歌说起,谷梁卓的脸色也是有些难看起来。
“依踏歌之见,此事该如何应答才好?”沉默许久,心中也烦躁难安,干脆将折子都退离,抬眸看着宁踏歌询问。
宁踏歌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说道:“四王爷坚持,若是陛下强留他在京中,反而会让四王爷心中郁结。”
谷梁卓长叹一口气,眼底有一丝颓然。
他心中自然也是危难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时间久了,原本不曾兴起,或者说原本不曾去深究过的念头也逐年冒出来了。他对谷梁逸,何尝没有忌惮?
兄弟几个里边,说到底,其实他才是最为中庸之人。自小许是因为母后过于溺爱的缘故,他学不来当初八皇弟和三皇弟的狠戾和手段,也没有四皇弟的那种城府和手段,更没有大哥那种睥睨的气势。可是,到底最后坐上位置的人是他。要说他毫不在意,那也是假的。身为帝王,何尝不希望自己乃是世间最为出色之人?
而如果说他对谷梁修这个大哥有七八分的信任的话,那么对谷梁逸,他的信任却是逐渐的减少。
谷梁逸请辞,只留在府中每日吟诗作画,这些原本是想要表现出不问世事,也是在暗示他毫无二心的姿态,却是让谷梁卓越来越忌惮。
谷梁逸何等胸襟城府?他忽然毫无作为,难道果真是别无所求了?又或者,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打着其他的主意?
谷梁卓也明白自己的这种毫无根据的怀疑是身为帝王最为忌讳的,可是,一旦在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纵然不浇灌,也能慢慢生根发芽,直到最后这种怀疑如影随形,再也无法抹除。
他在忌惮谷梁逸!
这个事实,让谷梁卓颇为煎熬。
他对这个皇弟是有些真感情的,毕竟血脉相连。
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他的有情时而想起来,竟也是那般的可笑。
可要真把谷梁逸外放出去……
“踏歌,你觉着朕该如何抉择?”许久,谷梁卓才出声问道。
宁踏歌沉默了片刻,他跟在谷梁卓身边这么多年,谷梁卓哪怕只动一下眉头,他便能猜到这一位的想法。现在他虽是在询问,可是,何尝不代表着这是一种松动?
更确切的说,陛下已经是同意了四王爷的请奏了吧?
既是如此,他也只能顺着陛下之意了。
“四王爷性情恬淡,陛下尚未登基之前偶尔相交,臣听四王爷话里话外,也偶尔会带着几分寄情山水间的淡薄。既然王爷请奏,陛下不若准奏。”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的间隔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过长也不能太短,要恰好把握好度。如果谷梁卓要反驳,自然会在这个空挡就开口了。若是没出声,就该是默许了。
不过,宁踏歌也只是谨慎起见。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谷梁卓会反驳。
果然,没听闻回应,宁踏歌这才继续说道:“陛下心中疼惜四王爷,王爷心中也是有数的。既是如此,陛下就给王爷一个优渥一些的封地,景色要宜人一些,想必四王爷也能铭感于心。”
“朕要的,又岂是他的感恩?”谷梁卓轻叹一声,却到底是允了。
既然是允了谷梁逸所奏,至于封号和封地,则是全权交由宁踏歌去处理。
处理完其他折子,宁踏歌便起身跪安离开。
一路出了宫门,宁踏歌蓦然回首,那高大的宫门和遮掩在宫门后的那重重深宫黑压压的扑面压来,宁踏歌忽然有种喘不过起来的感觉。
不过是看一眼便觉着压抑,那么久居深宫之人,是否也会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压的慌?
又或者,高高在上的感觉,会让他们逐渐忘却当初的自己也向往自由,而后就慢慢的连如何展颜也会忘却?
不经意的,想起当年与此时高高端坐在高处的那人相遇的情景,宁踏歌的嘴角缓缓抿起。
那个时候,那人的笑容如同夏日绚丽的花朵一般,洋溢着让人几乎被融化的气息。
而现在,他也会开始猜忌了吗?因为兄弟的出色,他也终于开始忌惮,开始疏远了吗?
那么是否会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开始猜忌自己,从而疏远了他?
清雅的脸上露出一抹哀伤之色,伴君侧,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是么?
谁又能得到君王一生信任?
“大人?”身边的侍卫轻声提醒,不知自家大人为何忽然驻足不前。“走吧!”宁踏歌的嘴角缓缓翘起熟悉的弧度,温和的笑容如昔,淡淡然开口。该来的自然会来,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便该一路走下去就是了!
392 无奈之举
此后不久宁踏歌递上跟礼部商讨出来的几个封号送到御书房,由谷梁卓做最后的选择。其后便是选封地,既然说了要给谷梁逸肥沃一些的封地,宁踏歌便也照着这个方向去琢磨。最后选了气候温润的南方,据说山清水秀,是一个好去处。
圣旨一下,谷梁逸谢了恩,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要说是忌惮外放,又岂会给谷梁逸选了那么一个好地方?再者,天威日渐锐利,又有几人敢说三道四?
谷梁卓召了谷梁逸进宫,在兄弟二人难得的只谈兄弟间的情感,却不提此外的任何话题,倒也其乐融融。
直到谷梁逸离开前,谷梁卓才忽然问道:“四皇弟可会恨朕?”
谷梁逸儒雅依旧:“皇兄何出此言?说起来原也是臣弟心中有愧疚,臣弟只想过上闲云野鹤般的悠闲日子,却不愿为皇兄分忧。皇兄肯准了臣弟所求,臣弟已经铭感于心……”
“四皇弟不恨朕么?”谷梁卓淡淡的打断他的话。
谷梁逸神色不动,态度诚恳:“自然是不恨的!”
谷梁卓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他许久,最后低叹一声:“若是你不恼恨朕,朕倒也满足了。”
“臣弟不敢!”谷梁逸垂眸,嘴角却是带着笑意。
沉默片刻,谷梁卓才又说道:“现在天寒地冻,四皇弟不若过些时日,待春暖花开之时再赴封地也不迟。”
谷梁逸却是抬眸婉拒,眼底又几分期待的喜悦:“皇兄,臣弟却是想着要早些过去才好。听说南方偶有雪景,漂亮的紧。就算不落雪,尚有与京城不同的冬日风景可赏。皇兄也知道,臣弟也就这么点爱好了……”
谷梁卓也明白,他这是铁了心要早些离开京城了。
“溪儿太过幼小,寒冬出行,怕他遭了罪。”谷梁卓话虽如此,可是到底也是松了口风。
溪儿便是谷梁逸嫡长子的乳名。
谷梁逸浅笑:“无妨!溪儿虽是安安静静的,可身子骨却也壮实。届时臣弟带着大夫一同上路便是,一路照看,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再者,一路往南,气候也会逐渐暖和起来,不会让溪儿出事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谷梁卓也心知两人的商谈也算是成了。
沉默了半晌,最后长叹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准奏吧!”
“臣弟多谢皇兄!”谷梁逸连忙谢恩,却被谷梁卓伸手扶住。
“朕欲封溪儿为世子。”
亲王外放,届时世子人选却也是由王爷自行决定,请旨册封便是。不过谷梁逸原本也打算等溪儿年纪大一些便请封的,对此他倒也不会反对。
随后谷梁卓又给了诸多好处和封赏,谷梁逸也没拒绝,一一谢了恩。
最后兄弟二人也觉得有些无言,谷梁逸起身离去。
等谷梁卓的赏赐一一送到,谷梁逸也已经命人收拾完毕,就等出发。
出发前一晚,谷梁逸偕同王妃顾绛云并未早早歇下,反而摒退了众人,在书房中待了半宿。
无人知晓,在夜深人静之时,有人悄然来访。
若是顾含笑在此,定能认出来访之人,赫然便是当初刻意做出偶遇之举的老王爷十三爷。
“小皇叔!”谷梁逸见人到了,起身恭恭敬敬的见礼。
顾绛云也跟着叫了一声小皇叔,规规矩矩的见了礼后,为十三王爷奉茶。
十三王爷接过茶水也不喝,反倒是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谷梁逸,半晌也不出声。
谷梁逸神色坦然,似乎对他的注视毫不在意。
“逸儿之举倒是出了小皇叔所料,让小皇叔好生佩服。”半晌,十三王爷笑着说道。
谷梁逸浅浅微笑:“小皇叔明鉴,逸儿实属无奈,还望小皇叔能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