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许多境遇,佛说那是对内心的磨砺,经历多了,就会心静如水,可似乎也不全是如此……
卫望舒走到圆桌边坐下,笑容很浅,眼神却带着暖意,说:“殿下请坐。”
李睦弘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本有许许多多话要问她,比如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可这会儿见了她,竟像是痴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眼,还是卫望舒先笑出来,“殿下怎的这般看我?”
李睦弘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垂眸扬了下唇角,复又抬起来,说:“你瘦了许多,也晒黑了。”
卫望舒想说你又何尝不是瘦了,但这话不能说,让他误会了可不好。卫望舒叹了口气:“可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事……”
这些事想着就糟心,两人都静默了一下。
这时候挽朱送来了茶水,卫望舒这才亲自给李睦弘斟了杯热茶,说:“殿下喝口茶,暖一下吧。”到底外头雨大,这会儿生病了可就麻烦了。
李睦弘从外头来,少不得淋到些雨,手自然也是冰凉的,握着热热的茶杯,一阵暖和,心里头那是说不出的复杂心思。
待李睦弘喝过两口热茶后,卫望舒双手放在裙子上,端正地坐着,说:“眼下的局势,殿下可还清楚?”
李睦弘脸色一正,放下茶杯道:“京中我自有眼线,只不过北方,却无信任之人。”说着,李睦弘把他与大军失散后的事情给卫望舒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山门关破关后,李睦弘在身边亲卫的保护下逃了出去,既然伪帝(二皇子)和皖亲王勾搭了蒙古人,自然是早就布下重兵想要缉拿太子的。只有李睦弘死了,二皇子才能顺位上主位,否则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也是李睦弘反应快了,并不往南跑,反而披上了蒙古兵的衣服,趁乱过了山门关,往北去了蒙古人的地盘上!要不是这样,哪里躲过伪帝撒网似的搜捕。
入蒙古也不等于安全,李睦弘与当时一并逃出来的五个亲卫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往西行,因为伪帝在山门关找不到他,就必然会出关来找,而且必然会重兵往东搜捕,因为从山门关往东,是可以通到东北辽州的,辽州刺史兼东北守军总督便是卫望舒的亲爹——卫金哲。卫家不说世代忠良,却是绝无可能跟伪帝和皖亲王这种人混在一起的。
大家都能猜到的逃跑路线,李睦弘虽是匆忙逃亡,却也脑子够清醒,没有往那里去。而这个决定也确实救了他一命,通往辽州的一路上埋伏的人够他死许多回了。
既往西了,便不能回头了,这一路的艰辛自不必说,好在蒙古跟北戎的结盟出了岔子,他们这才得以进入了北戎的地界。
北戎正内乱,说危险也危险,李睦弘本想着要往西峪关入关的,可最后还是犹豫了。倒不是不相信池将军,而是怀疑西峪关内也有别人要他的命。
山门关内能有叛徒出现,西峪关又怎会没有?
于是思来想去,便在这附近放出消息,留守观望。最后出人意料的,竟等来了卫望舒。
卫望舒听了太子的叙述,不禁问道:“殿下,万一来的人不是我,是要你命的人呢?”
李睦弘笑道:“他们来了,却是找不到我的。不是亲近的人,我又怎会轻易出现。”
卫望舒愣了一下,这“亲近”两字……要说错是没错的,不亲近的人怎么能用一首诗让他出现呢?却到底有些尴尬。她摸摸鼻子,讪笑,换了个话题,“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睦弘看着她,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郑重地说了两个字:“辽州。”
卫望舒有些意外,“辽州?”
马上便想到,他在北戎的消息一经放出,不管西峪关池将军能不能把住,从西峪关南下的路,必定是被严防的。而此时的情况也不比那会儿,蒙古人被卫家军压在山门关进不来,伪帝又不肯从后方夹击卫家军,隐隐有了上位后要撕破原先的协议的意思,这让蒙古人很是恼火,自然原本布在东线要拦截李睦弘的人都撤回来了。
伪帝也不傻,跟蒙古人合作也是权宜之计,这会儿蒙古人跟卫家互掐,他正好留出时间来清理那些不服他的人。要是这会儿挥兵北上,迎了蒙古人南下,那可不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么?
所以这会儿去辽州,反而是最好的选择,特别是有卫望舒在身边。她要不在,李睦弘自不会选这条路。
想明白这些,卫望舒也松了口气,说:“殿下原来早就想好了。如此,也好。”
李睦弘又低声说:“天亮就走。”
卫望舒抬眉,看了他一看,轻笑道:“是,我这就整理行装。”说着唤了挽朱进来收拾东西,自己提笔给莽苏海写信。
若非是有莽苏海的人压阵,李睦弘是想当下就带着卫望舒离开的,他们的处境,实在不算安全。
天一亮,卫望舒便去找了普木林,让他将信转角给莽苏海,并请他为自己备一辆马车。普木林有些不愿意卫望舒走,怕她走了,主子回来会怪罪。但主子又说一切听她吩咐,没说不让她离开,这倒也不能强拦着不让人走。
普木林想了想,便说为她备车,并派一百人随行护卫。他想的是有自己人跟着,至少知道她在哪里,万一莽苏海回头要找人,也有地方找去不是。
卫望舒也不推辞,只是谢过。
挽朱将李睦弘跟其他行装一并装进了马车,幸亏马车够大,但还是有些挤,于是她自己就骑马跟在马车边上。她自己的马早就丢了,不过卫望舒的逆袭一直都在,也跟在边上。
卫望舒跟李睦弘坐在马车里,因为后面还跟着百人的护卫,车前还有个赶车的婆子,两人可不方便说话,让人发现李睦弘在这里就不好了。于是就有些尴尬。
好在李睦弘很快闭了眼,靠着一个枕头,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虽然车里已经铺了厚厚的褥子,但车行速度不慢,免不了颠簸。卫望舒也没睡好,但有李睦弘在,她可是再清醒没有了。
一直到太阳快下山时,他们才抵达了一个小镇,据李睦弘说,在这里他待了好些日子了。入夜后,李睦弘潜出驿馆,联系上了一直跟在大部队后面的亲卫,而后取了早备好的马车,接了卫望舒出了驿馆,连夜离开了小镇。
当初从山门关带出来的五名亲卫,如今只剩三个了。
马车有两辆,卫望舒跟挽朱同乘一车,李睦弘一车,直往东面奔去。
北戎地界很大,蒙古更大,加上时不时下场雨,路不好走,跑了小半个月才到达了两国边界处。
北戎和蒙古原是有界线的,但如今北戎内乱,蒙古人应接不暇,这边哪里还有驻军?更有一个原因,是接壤处有个土匪聚集的险恶之地七丘,真是谁也不爱管。
蒙古人的应接不暇,却不是卫望舒理解的应接不暇,越是往东,她就越来越多听说了很多传闻,说阿木尔的土匪部队已经席卷了小半个蒙古了!
这事儿,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因为想着赶路,夜间他们能找到客栈就停留客栈,没有落脚处就直接找个避风的地方,睡马车里了。
这日午后,他们路过一个镇子,卫望舒提议停下来整顿,住一晚上。越靠近蒙古,那伙土匪的事情就传得越凶,卫望舒总觉得有点不安。蒙古人不管性子如何,管理底下臣民到底还是有章法的,好歹不会随便杀人。下面的人都死了,谁来为上头的服务呢?土匪则不同,烧杀抢掠不所不为,从来
只管眼前,不管明天。
连下了好久的雨,这天午后天空一洗如碧,卫望舒跟店家要了些吃食拿进房里,坐在房间的窗户边上看外头的天空,李睦弘就坐在她的对面,跟她一起看天。
李睦弘吃了片牛肉,说:“这伙土匪说来也怪,在村里抢抢东西就算了,哪有攻城略地的。是要起义么?”
李睦弘没遇到过这群土匪,在他的概念里,大约是统治者暴行引起的民变。但卫望舒知道他们,这些家伙原本就不是良民,跟一般的农民起义有着本质的区别!以他们一贯以来杀人如麻的性子,根本就不会善待百姓,他们只会破坏,不会建立,更别说能改朝换代了。
一想到阿木尔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卫望舒就有些发怵,仿佛气都要透不过来了。这也就是她想要停下歇息个半天的原因。
蒙古很大,如果绕到北面,是可以躲开这些土匪,但不说往北绕路途太远,就是北面那些蒙古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所以卫望舒也没有提要往北绕路,南方混乱,地盘又大,他们这几个人就两辆马车,说不定根本不会碰上呢。
卫望舒没有跟李睦弘说太多土匪的事,只道:“接下来我们尽量要避开城镇,补给都需带足了才是。”
别说卫望舒了,接近边境后,就是挽朱也显然有些不安。卫望舒安慰她说:“地方那么大,碰不到的。”
挽朱笑得有些勉强,“是呢,哪那么巧就能碰上呢。”
卫望舒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夜她们都睡得不大安稳,第二天天一亮大家都起床了,吃了个早饭就出发了。好在天气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