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从大牢里出来吧,不然,你人在牢里,七月将来能有个什么前程?”凌雅峥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提篮,瞧了一眼得意的关绍,思忖着,对莫三、关绍说:“有一样事,你们得答应我。”
“什么事?”关绍抿着酒水,望一眼容貌跟他笔下并不相似的凌雅峥,心道若是那瘫子瞧见了,不知又要怎样发痴呢。
“我不问你们决心怎样替皇上办事,只求你们,叫齐清让留在我身边。”凌雅峥话音轻轻地落下。
关绍怔了一下,暗道凌雅峥果然胆大。
莫三猜着凌雅峥在报杀身之仇,心里为齐清让一身才华可惜着,但既然凌雅峥开口,就不得不应下。
“两位夫人,时辰到了。”牢头过来提醒说。
“多谢提醒。”凌雅峥应着,收了提盒交给孟夏提着,便望着莫三的面孔站起身来,见钱阮儿蹒跚了一下,就伸手扶住她,慢慢地向外走。
钱阮儿担惊受怕地不敢看墙壁上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抓痕,见凌雅峥还镇定着,就道:“你不怕,他们当真出事?”
“怕又有什么用?凡事自有结果,静等着就是了。”凌雅峥惦记着七月的亲事,两只手抓着斗篷边上的毛风,琢磨着怎么将这事敷衍过去,忽地听见熟悉的一声,抬头望见煞星一般的邬音生站在牢门外。
“三少爷可还好?”邬音生瞅着日头,微微眯了眼。
“托你的福,好得很。”凌雅峥敷衍一句。
邬音生低声道:“这刑部,日后就是音生的衙门,音生先来瞧瞧,这牢里可添些什么花样儿。”
“音生!”护送凌雅峥过来的齐清让警告地道。
邬音生转头望向齐清让,阴阳怪气地一哼,阴测测恍若毒蛇的眸子看过了凌雅峥又望向齐清让,这才慢慢移开。
“少夫人……”齐清让快走两步,到了凌雅峥身边。
凌雅峥轻轻地摇头,叹道:“若是少爷落在他手上,只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眼角扫过齐清让迟疑的唇角,自嘲道:“我这又说得是什么糊涂话?少爷不过是你的主人家,音生却是你的好兄弟。”
“少夫人,若没少爷提拔,清让此时,应当还身在育婴堂那干粗活。少爷的知遇之恩,清让没齿难忘。”齐清让清明的眸子,终于蒙上一层雾霭,眼睛追寻着慢慢远去的邬音生,嘴角牵动了两下,便拱手送凌雅峥回府。
北边冬日的风,刀子一般,割得人脸疼。
不过下轿子那一点子路,凌雅峥脸上就疼了起来,回了房里,瞧见七月无忧无虑地吃吃睡睡,叹息道:“你还不知你爹给你定下了什么亲呢!”恰望见七月眨了下眼睛像是听懂了,就如瞧见什么奇闻般,急着要跟旁人炫耀,偏身边就只争芳、斗艳两个,只得叹了一声。
“峥儿?”莫宁氏从外面赶回来,身上还穿着一身素衣,因觉这衣裳不干净,就在明间脱下叫人拿出去,穿着贴身窄袄走进来,先看了七月一眼,就问坐在床边的凌雅峥,“三儿没事吧?”
“母亲放心吧,他没事。”
莫宁氏难以放心地说:“他怎么会没事?那地牢里又潮又湿,整个人进去,不用大刑,也能熬得人只剩下一半出来。”
“没那么厉害。”凌雅峥笑了,不见蕙娘阴阳怪气地跟着莫宁氏,就问:“二嫂子呢?”
“你二哥回来了,你小姑父也快要回来了,你二嫂子忙着照顾你二哥呢。”莫宁氏忽地蹙眉,“睡莲没跟回来。”
“为什么?”凌雅峥忙问。
莫宁氏笑道:“据说车子行到半路,她晕车晕得厉害,就留在半路了。”
凌雅峥猜测睡莲八成是有了,听七月嘴里啊啊了两声,就对莫宁氏说:“三儿替七月定下一门亲事。”
“谁家?”莫宁氏诧异莫三身陷囹圄,还能想到儿女亲事上。
“关家。”
“关宰辅之后?”莫宁氏怔了一下,“关宰辅名声虽好,关绍也是个上进的,但关家人口不丰……”
“人丁简单,也是一桩好事。”
“但,到底势孤力单了一些,若是关绍再多两个兄弟做了臂膀,那就好了。”莫宁氏叹说着,又因是莫三定下来的,就对凌雅峥说:“那就这么着吧,你大哥回来了,今晚上过去,一家吃个团圆饭。”
凌雅峥本要婉拒,忽然想起蕙娘的心思来,就应下了,到了晚间,嘱咐孟夏、杨柳将七月抱回她们家去照料,就穿着一件月白交领长袄、系着水绿裙子,就坐了轿子向衍孝府去,才跨过那道曾叫她受了惊吓的门洞,就望见长身而立的莫二背对着蕙娘,似是两口子有些争执。
“二哥、二嫂。”
莫二听见凌雅峥声音,回过头来,瞧见她淡妆素裹,恰像是秦家那道竹帘打起后在门后静静站着时的打扮,恍惚了一下,就移开眼。
蕙娘捕捉到那微微的一下,不由地咬紧红唇,凉凉地笑道:“三弟妹过来了?怎不将七月也抱来给你二哥瞧瞧。”
“七月睡下了。”凌雅峥挑衅地望着蕙娘。
蕙娘立时明白凌雅峥的意思,听凌雅峥走来问莫二“二哥可登上泰山顶上了?”,就忙看向莫二。
莫二坦然道:“不但上去了,还将山上千古名士留下的真迹拓了下来。”
“当真?不知都有谁的字?”凌雅峥两眼泛光,兴致勃勃地问。
“……三弟妹,三弟还在地牢里,你这样兴致十足,有些不妥吧?”虽莫二坦然,但蕙娘心里不痛快起来。
莫二蹙眉道:“蕙娘,三儿坐牢,弟妹自然会挂心。好不容易能够消遣一下心头的抑郁,你何必拿着言语打压她,一定要她愁容满面不可。”
“二哥,二嫂子的话也有道理。对了,睡莲呢?”凌雅峥明知故问,但见莫二露出微意,就心无城府地笑道:“那可真是恭喜二哥了。”
蕙娘越发恼火,又听凌雅峥拿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怂恿莫二再向外去,忙道:“母亲出来了。”暗暗地瞪了凌雅峥一眼,就随着莫二簇拥着莫宁氏向莫老夫人那去。
见莫宁氏跟莫二母子叙话,蕙娘一只手恍若铁钳般攥住凌雅峥的手,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凌雅峥挨近蕙娘耳畔,低声笑道:“嫂子,二哥是个孝悌的人,倘若瞧见我一再亲近他,定会……”
“如何?”
“为避嫌,离开莫家。”
蕙娘怔住,被凌雅峥挣脱开手腕后,就愣愣地站在地上,远远地瞧见朱姨娘、权姨娘探头探脑,心道这两个必要早早地除去,才能免去后患。想起“除去”二字,心一凛,眼睛又向凌雅峥看去。
她在莫家一日,莫二就要避嫌,远着莫家一日。蕙娘心想,那一句甘之如饴,又回荡在耳边,见莫宁氏回头,忙跟过去,堆着笑应承在莫思贤、莫老夫人、莫持修、莫宁氏身边,听人提起莫三,就跟着抹泪,听人提起婉玲,就跟着咬牙,撑到宴席将散,见凌雅峥催着莫二将拓的字送她临摹,心中的杀意越浓,宴席散后,就向婉玲院子外,那罕少有人经过的巷子去,瞧见竹叶上落着一层银霜,待邬箫语一身珠翠叮咚作响地赶来,就紧紧地盯着邬箫语说:“叫你哥哥趁乱杀了那女人。”
听见杀这个字,邬箫语哆嗦了一下,摸着手指上戴着的三个翡翠戒指,登时犹豫了。
蕙娘望着竹茎落在粉墙上的影,催促道:“你还犹豫什么?那会子各处都乱了,谁还在意她一个女人?况且,没了她,对谁都好。左右衍孝府是我当家,到时候放了你大哥进来,叫他跃进延春府动手,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想到你我头上?”
“到底是条性命……”
蕙娘冷笑着问:“你们兄妹的娘当初害了她娘,这血海深仇,她忘得掉?”
“二少夫人的意思是,她想……”
“没错,俗话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她也察觉到不对了,要对你们兄妹下手了。若你们心软了,那日后,被她挑拨得,叫你跟权姨娘、朱姨娘一样,年纪轻轻就失了宠爱……原本委身做妾就可怜得很,偏偏……”蕙娘危言耸听道。
邬箫语一凛,只觉虽在凌雅峥身边长大,但足有几年被她软禁在狭窄的后房里,也不算对她有恩,况且,这么着,也算拿捏住当着衍孝府家的蕙娘,日后要什么好处没有。
蕙娘抿着嘴,望见邬箫语点头,心道不枉她费尽心思将邬箫语弄到莫持修身边,听见一声寒鸦啼叫,就催着邬箫语回去,回了房,不见莫二在,问了丫鬟,得知莫二歇在书房,心里又生了一股闷气,直到接到小莫氏的信,得知她父亲离着京城越发近了、柳老将军已经随着太妃棺椁离了京城,这股闷气,才消散了一些,过了年关,离着上元灯节近了,心便也慢慢揪住,待十五那日,一早梳妆打扮后,赶去莫宁氏房里时,瞧见莫宁氏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发髻,凌雅峥穿着家常衣裳在一旁站在,就笑盈盈地问:“三弟妹怎没换衣裳?”
凌雅峥笑道:“已经跟母亲说过,这会子,我就不去了,毕竟三儿还在地牢里,过去瞧那热闹场面,没得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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