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到西跨院,也是如此。
后院,包括后罩房都是如此。
看模样,是真的没有人活动停留的迹象。
韩稷站在廊檐下,眉头紧锁起来。难道真是他想多了么?
人往北城走,倒是也的确不一定非得就是在这间“闹鬼”的宅子。
他再看了眼四下,弯腰蹲地捡了颗石子,招呼贺群,抬脚往外院去。
屋梁上夹缝里藏着的两个人见状对视了一眼,拿出身后两把驽,瞄准韩稷背影,紧紧地勾住了弓弦!
两枝箭像夜里无光的流星,对准那缓缓行走的后背疾驰而去。
驽箭破空的声音被风声掩盖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将要没入皮肉,两人就要死于眼下,然而说时迟那时快,看上去浑然不觉这一切的韩稷突地一转眼,如同背后长了眼睛,刹时将手上石头掷出来,石头的去势堪堪劈中那两枝箭!而与此同时,贺群已然持剑刺向了驽箭来处,屋梁上藏着的两人,立时挟着弓驽往后园子里退去……
靠近后园子里的罩房下,靠近雨槽的位置有个一尺见方的铁花窗。
铁花窗做得很细密,看上去是为了过滤杂物而设置,但是此刻窗内却有一张脸,准确的说是一个人,睁着阴鸷的双眼望着与身高差不多的地平线。月光透过铁窗照在他呈黯绿的衣衫上,分明是很正常的颜色,但因着这幽夜,这四边的风声,显得有丝心慑的怖意。
他盯着风里的长草看了片刻,负手走回来,打了个响指,便有人在黑暗里点了灯。
灯光很快照亮四周,这是个正常卧房大小的暗室,床椅板凳什么都有,甚至等闲人也用不着的琉璃灯,丝织蜀绣大屏风,以及波斯羊绒毯也有,地板是架空的沉香木地板,踩上去有轻微的咚咚的空响,再看四壁,居然也是用的同样的木头。
沉香木并不怕潮湿,用在暗室建造不会腐朽变形。但同时造价也极为不菲。
除了一屋子的奢华器具,还有四名只露出眼睛来的黑衣人,绑在太师椅上的一名男童。男童口里虽然塞着破布头,但仍然不妨碍辩认他的五官,浓眉大眼,华服于身,正是消失不见的景洛。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
灯光照在这人的面目上,露出郑王久违于世的容颜。他退身坐在景洛对面的椅上,把玩着手上一把三寸来长的匕首,说道:“我本来都已经对你死心了,因为只要你不出宫来,我就根本不能把你怎么样。可谁知道你居然自己跑了出来,这就怪不得我了。”
景洛挣扎着,眼里有惶恐。
郑王倾身扯去他嘴里的布头,观察他的五官,说道:“原先我还当赵隽没有什么城府,如今我才知道,赵家的人原来个个城府都不浅。当年他一手摔死了别的女婴,造成他已无后的假象,结果却私下里将你送出了宫外,这步棋,真叫做瞒天过海。”
景洛咽着口水,奄奄问他:“你是谁?”
郑王扬了扬唇,靠进椅背里坐着,说道:“我是你叔叔。你进宫几个月,想必也听说过端静皇后是被她的嗣子杀死的。我就是郑王赵博。”
景洛听到他是郑王,果然瑟索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端静皇后是怎么死的,他进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学习认识皇宫成员构成,在说到这些的时候,赵隽和陆铭兰因为要使他尽快融入环境,因而从来没有瞒过他。
“可你,不是死了吗?”他颤抖地道。世上这么大点的孩子,哪个不怕死人?哪个不怕鬼?
“我从逃出京师起就奔着逃命而去,又哪里有那么容易死?”郑王拿小刀慢慢地刮着指甲,说道:“当我知道我已经步入韩稷设下的圈套里之后,我就更加小心了。
“我找了个跟我差不多体形的人代替我——这些说起来很难,但其实也很容易,因为他们相信他们对杀死我很有把握,而且我绝对无路可逃,至于细节你就不必知道了,你还小,而且,日后也肯定没有机会学习我。”
景洛望着他,一时未能消化。
他来到这世上也不过六七年的时间,接受的事物在进宫之前也从来未包括如何行使阴谋算计,他对于骤然出现在眼前的郑王,既难以相信他是个死人,也难以相信他会是个亲手把嫡母杀了的狂魔。但是看到他拿刀子刨指甲,他又有潜意识传出来的恐惧。
“你要杀我么?”
“那是肯定要杀的。”郑王吹了吹手上刨出的指甲灰,漫声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周这万里江山,本该是我的。是韩稷助你父亲上了位,逼得我无路可走,甚至还设计要取我的性命。你的父亲,当初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弟弟,说会一辈子佑护我,结果,我要的江山却被他窃了去!
“韩稷与赵隽狼狈为奸,如果不是他们,我何至于如此?
“所以你肯定会死,不但要死,我还要当着他们的面将你一刀刀剐下,我要让你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一颗骨碌碌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你亲爱的父亲望着你无计可施,我最后还要让他生生吞下去你的血肉,才保住你的骨架不被我丢去喂狗。”
说到这里他兴奋起来,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景洛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景洛已经哭了。
郑王意犹未尽,停下刀子,望着前方,继续说道:“你永远想象不到这一年半的时间我在外受了多少苦,人肉,我也不是没吃过。躲在荒漠里的最艰苦的那段日子,简直连偷都没地方去偷,我们只好杀了人来吃,一个人不够,就杀两个。
“我记得那天天上飘着雪,我们在山洞里架起了锅,煮了满满一锅……”
景洛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他要疯了,光是想想这画面他都要疯了!
“吐?”郑王望着他,“我们原先也受不了,可是为了活命,也不得不如此。而我所受的这些苦,都是韩稷和你那父皇给逼的。
第591章 疯狂
“他们一个是陈王府的人,一个是假惺惺把我当弟弟待的废太子,他们为了上位,什么都不顾了,生生把陈王府给平了反,把太上皇困在南宫,使得我连最后一个靠山都失去,你说,就凭这些,我该不该把你给剐了?”
景洛吞着口水,鼓起勇气分辩:“那也是因为你杀人在先!”
“我杀人在先?”郑王冷笑,目光又变得幽寒凌厉,“若要说起这层,那我的母亲呢?我的母亲也是死在他们手上!死在皇后和那些自以为是的贵人手上!就因为我的生母地位卑下,以至于我这个有着堂堂皇族血统的皇子也跟着卑下了!
“难道她们天生就高贵些么?若是我生母机遇好些,在战乱时遇上高祖施以粥米,说不定也能得他聘为儿媳,成为日后的皇后!你的祖母,赵隽的母亲,她就真的那么高贵么?她一辈子都在抢,都在争,可最后还是得靠我把楚王杀了,她才从淑妃手上赢回来。”
他满口的不屑和讥诮,使得油灯下的他看起来也更阴狠诡谲了。
景洛有点想哭。
他很想念阿娘。还有父皇和母后。
他很后悔,因为他的冲动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哭什么?”郑王又开始冷笑,“你虽然幼时住在乡野,但比我的童年可幸福多了。没有受过冻,没有挨过饿,没有遭过宫人辱打,那会儿我都没有哭过,你一进宫就是众星捧月的燕王,有什么好哭的?”
他走过去,拿刀刃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在刃面上的五官倒影。
景洛被刀子的冰凉一激,眼泪被收了回去,三月天里,打了个哆嗦。
郑王拿着那刀子在他颈下转来转去的比划,很快刀刃就在那柔嫩的皮肤上划出两道血痕。
景洛咬着唇不敢哭,虽然很怕,可是阿娘说过。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你若是再往前伸一厘。我便会让你死快一分,你信不信?”
就在这个时候,有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慢悠悠地飘了进来。
郑王手下一顿。脸色也变了,他倏地抬头,往先前站过的铁窗望去。那铁窗外月光下,不知几时半蹲了个人。手里拿着拿着把匕首,如同他先前把玩着手上小刀似的。斜着眼透过窗口睥睨他。
“韩稷!……”
郑王声音里透着微寒,像是白日里看到了鬼。“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韩叔叔!”景洛喃喃地唤出声。
韩稷冲他扬了扬唇,而后目光冷冷扫向郑王,漫声道:“你想说。我应该被你们的弓弩杀死了是么?”
郑王咬了咬牙关,又一点点放松下来。
“你杀我?我这里设有机关,你以为就算你找到了我。就能够杀了我?”
“要不然呢?”韩稷转了个方向站在窗前,然后扶住那铁窗左上角。摸了摸底下一道凹槽,就听轰隆一声,那铁窗忽然往上一收,竟收出个足有半人高的缺口来!
韩稷跳下地去,紧接着被丢下来的,还有两名绑起来的做短打装扮的精壮汉子。
郑王看到这二人,眉尖又更是动了动。
“你是怎么做到的?”郑王蓦地抬头,“你怎么会怀疑到这里?怎么会发现是我?”
“准备地说,在亲耳听见你开口说话之前,我也还没有肯定就是你。”韩稷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坐下来,以同样的姿势扬首睨着他,“因为之前你确实给了我一具‘郑王’的尸体,所以虽然你的嫌疑最大,可我们最开始还是都避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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