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答应了你,自无变卦之理。”赵隽说到这里,回头望了望侧殿方向,眉间忽又聚起丝愁绪,“我虽然暂不出去,但我仍希望你能先帮我把你嫂嫂接出去,局势变幻多端,她在这里危险甚多,到时若有变故,我恐怕无暇分身照顾她。”
韩稷想了想,“这次恐是不行了,宫里少了个人,难免会引来诸多盘问,总得先找个好机会。”
赵隽点头,“我既交付于你,自然随你安排。”
韩稷站起身来:“我差不多该出宫了,有什么事你让永新他们传话给我。”
赵隽起身送他到门外,目送他们离开才又回来。
数重宫宇之隔的乾清宫这边,柳亚泽与皇帝议完事出来,便踏上了通往午门的游廊。
到了南三所下,旁边忽有两名宫人碎步走来,疾行中没见到拐弯过来的他,正好撞在一处。
旁边衙吏一声“放肆”,宫人们便即刻跪下地来。
柳亚泽停步问这二人:“何事惊惊慌慌?”
宫人甲道:“回柳阁老的话,内务府那边又新进了一批丝绸,小的们着人去请刘公公。”
柳亚泽也只是随口问问,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打算放行。然而脑海里忽地一顿,他又凝眉问起来:“如今天已入黑,宫门已禁,如何还有丝绸进库?”
宫人道:“华家最近这几个月进宫的丝货都晚,据说是南边有段水路不畅,途中总有延误,所以到京的时间都比较晚。”
不管多晚,内务府采办的货品都得即刻运送进宫,这一则是皇商怕出事,二则也是拖延不进库是对宫中不敬,这层柳亚泽都了解。但华家走的运河有不畅的地方,而且还一来就是半年,他这个当朝的工部尚书如何不晓得?
他忽然心里就有了疑惑,望着这俩宫人,捋须道:“只有华家如此,还是别的采办也同样如此?”
宫人道:“只有华家。”
柳亚泽心里疑团愈发加大。华家屡屡如此,这真的会是巧合?他们家与沈家是姻亲,如今沈家又先后与房家韩家结了亲,沈观裕如今正与房文正主张复立太子,华家这么做,莫不是背后也有着什么猫腻?
他在原地凝眉半晌,挥手让宫人们退下,在廊下站了站,才又抬步出宫。
翌日不必早朝,他直接进衙门唤来下面掌管运河水务的工部郎中:“这大半年里运河水运怎样?可有什么阻滞?”
工部郎中是个极勤勉的人,当即抱来了记录册子,一页页当着他的面翻下来道:“三月里因南边涨水曾有些阻滞,当时工部下文着漕帮帮忙疏通,阻滞了一十四日便就通了。之后几个月进入夏秋,并无再有不畅的奏报传来。”
“看仔细了?”柳亚泽道。
工部郎中垂首:“下官不敢胡言。”
柳亚泽缓缓紧了紧牙关,让他退了下去。
既然运河并未受阻,华家何以屡称水运不畅?他们专挑夜间进宫,是不是真有什么猫腻?
他认真琢磨了片刻,手上一枝笔忽地被他折断!
当然是有猫腻!赵隽被废多年,而且总传他已经疯了,如果他真的疯了,怎么能够出来复立太子?可沈观裕他们的意思明明就是要拥他为储君,如是不是事先已经去查探过,如果不是确定他没疯,不是他们早就暗中进宫与赵隽形成共识,怎么可能忽然间在朝中响起一大片呼声?
华家的商队趁夜进宫,必然是为掩护外人进碧泠宫与赵隽会面!
他突然间惊出身冷汗,这么要命的事他竟然一直也未有察觉!
第518章 有变
皇帝正在边批奏折边吃药,听说柳亚泽来,遂放笔到了侧殿坐下。
“爱卿这么早来有何要事?两道密旨可都已经放出去了?”
柳亚泽躬身:“已然按计划发出去了。臣来宫中乃是有一事提醒陛下。”
“何事?”皇帝接过程谓递来的药碗。
“臣昨儿夜里回想了一下,深觉近日朝廷里那么多支持废太子出宫执孝的声音极不正常,所以想会不会是有人暗中打起了废太子赵隽的主意?赵隽对外早称神智不清,不但不可再提复立之事,就是出来执孝也恐生祸端。臣以为,这莫不是有人趁机祸乱朝纲,想以复立废太子为借口达到倾覆朝堂的目的?”
皇帝闻言立刻将目光从碗里抬起,“谁有这个胆子?!”
柳亚泽回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眼下的朝堂,谁敢说没有呢?”
皇帝阴沉着脸站起来,“你可有证据?”
“臣没有证据。”柳亚泽弯腰,“但如果派人埋伏在碧泠宫周围,有人敢施阴谋的话可以当场擒住,那就是证据。就是没捉到,照眼下这局面,也可达到防止的目的。”
皇帝沉思片刻,挥手道:“那还等什么?你即刻挑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埋伏在碧泠宫周围,一旦发现有人擅闯,一律拿下!”
“臣遵旨!”柳亚泽躬身。
皇帝对着门口阴沉了脸半晌,才又收回目光。
韩稷从宫中回到府里,一面因着赵隽答应出宫而松下一口气,一面又为着如何带出陆铭兰而犯愁。
作为被冤杀的陈王的遗孤来说,如此处心积虑的推举仇人的儿子上位其实有些可笑。但江山总要有人坐,他并不想当个高坐在龙位上的孤家寡人,干脆一举掀翻这天下的想法他也不是没有,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再英明再集权的皇帝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不想被人操纵,只想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做萧家的子孙,也就无谓去抢这外人眼里至高无上的宝座。
沈雁好歹是支持他的。她磕着瓜子道:“一个人把人做到九十分。进退皆宜,但若做到满分,就只能退而不能进了。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掀了赵家这烂摊子,我祖父会进内阁,这你没异议吧?他要是进了内阁,这满朝文官恐怕就要被沈杜谢丘四家包揽了。
“这四家皆是世家。要底蕴有底蕴,要文采有文采。要学识有学识,你还能不让他们入仕?他们一旦横扫了文官体系,那就是一个鼻孔出气,虽然说不会堵着你的鼻子憋死你。怎么着也会让你有郁闷的时候。
“可是赵隽当皇帝就不同了,他没有后戚也没有外戚,刘括他们还隔了两层。没有人牵着他不敢动。你们这些拥护他的功臣们要是谨守本份,他的旨意决策比起你当皇帝来要下得自如得多。”
韩稷吃了半口桔子。望着她道:“你说的好比沈家就是头盯着肉的狼似的。”说完他吃了桔子,又接着道:“其实我觉得最大的一点好处就是,我不当皇帝的话就不用被逼着纳妾。你说三宫六院的多烦,是吧?”
沈雁斜眼瞅他:“美得你,有我祖父和父亲朝上坐镇,谁敢逼着你纳妾?是你自己想入非非了吧?”
“当然没有。”韩稷咳嗽着,“我就是顺势想到了这个而已。”
沈雁抓了把瓜子抛向他,他梳得溜光的头顶顿时稀溜溜下起瓜子雨来。
辛乙跨进门正好见到这幕,哟了声便就说道:“外头天阴了几日都没下雨,屋里头倒是下起雨来了?”
韩稷死命瞪了他一眼,拍拍头顶的瓜子站起来:“有什么事!”
辛乙把手上信封递过来:“果然不出沈大人所料,柳亚泽今早已经派人一前一后往南北路上送信。送信的人化装成出城采办的下人,穿着布衣驾着驴车,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派出了足够人力跟踪,还认不出他们呢!”
离得近的沈雁先接过来看了看封面,然后转给了韩稷。
韩稷将里头纸张打开,是张路线图。他说道:“他们一南一北,并不是一个人,城外驿道上还有人等待伴随,柳亚泽的心计,不可谓不深了。”说完他抬头望向辛乙:“有没有把握把他们截下来?”
辛乙凝眉:“阻止拖延是没有问题,要夺回的话却须得天时地利。”
沈雁接过那纸来看了看,说道:“你把人截下来,柳亚泽会起疑不说,辽王与鲁亲王也不会闻讯而动,他们若不动,咱们就得另行设计他们入套。就冲眼下这个局,倒不如往大里玩一把,让他们自动钻到这套里来,咱们再顺势收网。”
韩稷叉着腰:“那么敢问奶奶的意思是?”
沈雁沉吟,说道:“咱们另制两道密旨,让下面人偷偷调回来便是。”
“假传圣旨?”韩稷脸色转了转。
“是啊,反正圣旨是柳亚泽下下去的,就是最后对质起来也是柳亚泽背罪,这有什么不可以?”沈雁摊手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都不必再讲究什么操守不操守了,反正沈家的操守在沈观裕那老狐狸手上早掉得一干二净,她也只是将他的坑人精神发扬光大一下而已。
韩稷抱着胳臂沉思片刻,又与辛乙对视了一眼,说道:“那圣旨上要写些什么呢?”
沈雁顺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字,“你们怕它乱,我却不怕它乱。只有乱,咱们才有横扫一切的机会!”
韩稷辛乙同望着桌上那行字,各自的眉头俱都扬起来。
碧泠宫又迎来一个夜晚。
这已经是皇后在西华门外殡宫停灵的第二十二天。
赵隽简单用过晚饭,从地板下掏出一沓积了厚灰的史籍来,抱到烛下拿绢子仔细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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