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弋撇开脸去,没有说话。
她知道在沈雁面前她与鲁振谦的事已不是秘密,可她如今却是越来越不愿提及他,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她的那种无力感随着时间在愈发放大。从净水庵受过惊吓回来后,鲁振谦也找由子来看过她,温柔的话说了很多,也处处尽显着关心,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始终帮不上一点忙。
认真想想,认识他这么多年,他除了会哄她之外,竟是别的什么也不曾为她做过,他不曾替她分忧解劳,不曾替她化解困境,在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更是看不到他的半点影子——
当然,她不能指望他从天而降将她带离险境,可是一个人口口声声说着他有多么在乎她的时候,在当夜沈家灯火通明鲁御史也曾来过问过消息的时候,他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迫使自己安心等到天明才来看望她呢?
她对鲁振谦的一腔芳心,在这些事前面前一点点地化作了秋花,枯萎了。
她对儿女之情尚且懵懂,可她知道,纯粹的儿女之情并改善不了她多少处境,她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与鲁振谦相处。
因而她这些日子都没有见他。
季氏很显然是不赞同她嫁到鲁家的,所以才会跟华氏说这样的话。她想了想,又跟沈雁道:“我明年才十四呢,我母亲也忒急了些。”
沈雁瞧出来她有心事,也就笑笑,不再说话。
十五日早上,府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了。
沈家因着家族太大,分布又广,因此家规规定家宴只请三代以内的亲族。来的诸人都是沈观裕叔父的后辈,与他互为堂兄弟,当年兄弟六个,到如今过世的过世,远走的远走,如今在京师附近的也就只有这几户。
大老爷沈观祺已然过世,如今大房是长子沈曜当家。二老爷便是沈观裕。三老爷沈观泰去年才从知府的任上下来,如今告老在家教导孙子孙女。四老爷于战乱中早夭。五老沈观穹还在任上,眼下在国子监任祭酒。六老爷也还在任,只是去了河间那边任知州,于是一家子全过了去。
这之中除了沈观穹一家住在城南,沈观泰与沈曜都住在京郊,因而素日并不常登门,也就是沈观穹夫妇会隔三差五来坐坐,然后就是各府子弟们会常往来。但太太们来了也只往上房去,而子弟们也都各自找他们的玩伴,二房里没有兄弟,自然就不来了。
平日里季氏华氏她们也会按时去各府里走动,各府间还是亲密的,可却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处说话,而且说起来沈家虽然有着百年底蕴,可在几十年战乱下来,所剩的人也远不如上辈那么多,因此每年这家宴竟十分重视。
太太们辈份高,自是不动手的,但是奶奶们个个能干。
有了这么多人帮手,哪里还用得着沈弋沈雁?两人见过礼,便就拉着三太太的孙女沈婵上碧水院吃茶了。
沈婵比沈弋小两个月,她父母双全,因而看起来倒比时常心事重重的沈弋更为开朗。但因为少进城,与才回来的沈雁接触还不多,初时有些生疏,但沈雁是个自来熟,前世里也与她打过几回交道的,因而很快就消除了陌生感。
沈婵见不到沈璎,不免问起。
沈观裕交代沈璎无生死大事不得回府,因此缺席这样的家宴也就很平常。沈雁久已未想起这个人,遂托腮挑了挑眉。
沈弋接过话头道:“璎姐儿身子不适,去了庄子上。”又拿起桌上蜜饯来让她吃,“这是关外来的,你尝尝。”虽然各房都是自家人,有家族利益在上,有些事终归掩不得那么死,可这些丑事能掩则掩,真到了掩不住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好在沈婵对这些八卦没什么兴趣,看了眼那蜜饯,便说道:“我不爱吃甜的,春上的时候我父亲去西北也带了些关外蜜饯回来,搁在坛子里忘了吃,结果受了潮,倒是发了霉。”说完她又笑起来:“不过我虽然不吃甜的,但我却会酿很香甜的果子酒。”
“你还会酿酒?”沈雁着实惊讶。
沈婵扬起唇来,“知道你们不信,我素日酿了也不轻易示人,今年春天的时候我才酿过两坛子青梅酒给谢家的蓉姐姐寄去,夏天的时候我又酿了两坛子葡萄酒给杜家的培妹妹。”
“如今秋天了,我们后园子里全是桂花,你可以给我们酿桂花酒!”沈雁没等她说完,便就跳起来拉住她:“哪里有这样的人,光记得别家的姐姐妹妹,倒把自己的姐妹给忘了!你这次来了,不酿几坛子酒给我们,我们便怎么也不肯放人的!”
“我只会酿果子酒!”沈婵摊开两手,气定神闲道:“而果子酒和花酒是两回事。”
“那我们可不管,谁让你送酒给蓉姐姐和培妹妹的?”沈弋也伸手捏她的脸蛋:“合着咱们俩跟你倒生份了,到头来还不如杜家的培妹妹和谢家的蓉姐姐与你的情份?”
沈婵一脸无辜,“你们素日也不来看我,倒是她们几个常有书信,我不送给她们送给谁去?不过这桂花酒我倒可以试试,成不成你们却不能怨我。”
第282章 恩典
“那有什么问题!”
姐妹几个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又手牵手去寻三太太告假。
太太奶奶们都聚在长房花厅里说话。
姑娘们把来意一说,左唇角上有颗米粒大小美人痣的三太太便就微笑了。
三府里只有沈鑫沈炎两兄弟,人丁比沈观裕这支还要单薄。当然,人丁单薄并不算什么,重要的还是子弟里出不出人才,希望还是在人身上,可惜沈家百年来的精华皆在嫡支,旁支里各房子弟虽然也很上进优秀,可终归无人能与沈观裕这支相比。
正比如如若沈宪在世,将继承这些底蕴精华的便是沈宪一样,纵然也有如沈宓这般极具天赋者,终究未来的路还要靠自己去走。
这样一来,保持与嫡支的亲密关系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何况如今沈观裕与沈宓又都是御前宠臣。作为声势不及他们的各房,自然只有设法依附的份。
三太太极喜爱沈弋的大气,又知道沈雁是沈宓的心头肉,纵使平日里对孙女严加管束,可眼下莫说沈婵留下来是要为姐妹们酿酒,就是纯粹留下来玩耍,她也是要答应的。当下道:“这又不是别处,我哪有不允的道理?只是好生与姐妹们相处,也把你那臭脾气收一收,让着妹妹些。”
沈婵比沈弋小几个月,这话里的妹自然指的是沈雁。
华氏哪里听不出来这是自谦,遂笑道:“婵姐儿说话行事甚是得体,素日又最是规矩,可不输我们弋姐儿半分,哪里会有什么臭脾气?三婶仔细伤了小姑娘的心。我倒是很欢迎她常来教导教导妹妹。”
三太太笑道:“也没有你这么说话的。雁姐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规矩有规矩,我听说她那笔字写的连曜哥儿都称赞,春天里也不只有一种花闹春,本不是娴静的性子,又何苦非拘着她做那木头美人?”
“三祖母你真是太有眼光了!”沈雁直扑过去,揽住三太太的脖子。
华氏抚着额头望起天来:“才装了半天的小姐。这就立刻露出孙猴子的原形来了!”
三太太等人皆都笑起来。
沈曜的妻子苏氏将沈雁拉过去。笑说道:“世上若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孙猴子,我倒也想养一个!”
苏氏只生了个儿子,如今都七岁了。也还没有二胎的消息。
五太太从旁笑道:“三嫂方才那话说的没错,咱们家的姑娘虽不说去比那宫里头的金枝玉叶,可要在满朝文武家眷里数起来,那确是一等一的。房阁老的夫人因为十月里要做寿。于是前阵子把娘家几个侄孙女儿给接到京中来玩了。
“他们少夫人因着与我有过几面之缘,为给姑娘们准备新裳。便特意把我请过去,打听咱们家姑娘平日都怎么打扮?问的那个仔细,直若咱们家尽出淑媛。可惜我们家全是小子,我也只好照着弋丫头婵丫头她们的喜好说了。”
大家虽都是见过世面的。但自家人里头说说话,听见便也都笑起来。
季氏便就道:“听五婶这么说,这房家竟没有小姐不成?”
“小姐倒是有。但最大的也才三岁,也比照不来。”五太太捧着茶。用着南方人一惯轻缓的口吻。
众人的话题,便就从自家姑娘们转到了京中各家头上。
沈雁仨儿从旁听了半晌,见压根已没她们什么事,便就相互使了个眼色,从帘栊下绕过罩着碧纱罗灯罩的落地宫灯,轻悄悄地出了门来。
沈婵如沈弋一般,素日甚少出门,沈府里一年最多也只来一次而已,这次可以小住几日再回去,也十分高兴,就连方才对没酿过鲜花酒的担忧,也化成了对新尝试的浓厚兴趣。
午宴中规中矩,大家唠着家常,并没什么好说的。
下晌姐妹仨儿便就去了藏书阁寻找各类相关的书籍,因为她们午间在吩咐下人去备器具的时候,居然被沈葵沈芮听到了,听说三府的婵姐姐居然会酿香喷喷的鲜花酒,二人私下合计了一下,便就寻了沈雁,提议让沈婵同时多酿几种,不然的话很浪费这次机会。
于是沈婵除此之外还要酿菊花酒和蔷薇酒,但凡他们看得到的花,都让她每样来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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