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不肯,还是抽抽答答地哭。
华钧成看了眼沈宓,脸色就黯下来,满是责备的意思。
沈宓哑口无语。
华钧成看了眼自己身上,挑了腰上挂的一只羊脂玉麒麟解下来,然后又脱下手上一串千年沉香珠,再从荷包里摸出几颗桂圆大的浑圆珍珠,蹲下去放在沈雁手里哄道:“雁雁不哭,你先拿着这些去玩儿,舅舅跟你父亲说说话就来。”
沈雁看着手上这些物事,麒麟是她最喜欢的祥兽,沉香珠串儿她曾经常用来捻碎放薰笼里当香,珍珠则是她小时候用来当弹珠玩的玩具,舅舅居然都记得……这么好的一个人,该死的皇帝竟然抄了他的家,而把他全家都害死!
她抱着这些东西,哭着点头:“舅舅说完话一定要来找我。”
“舅舅一定会来的。”
华钧成轻拍着她的头,目送她出去。回头再面向沈宓,那面色却是刷地沉下来了。
华氏见哥哥面色不善,不由稍稍地挡在丈夫跟前,说道:“哥哥是几时进京的?可曾去过梓树胡同了不曾?我早就备了蜀中的竹叶青,就等着哥哥来喝……”
“你闪开!”华钧成瞥着她,再拉着脸瞪向沈宓。
沈宓看见大舅哥这副模样,便知来者不善,顿时轻拍了拍华氏胳膊,与她道:“你先下去备饭,我这里与大哥说会儿话。”
华氏担心地瞄了眼他,不肯挪窝。沈宓遂牵着她到门口,轻推了她出去。
刘氏死后府里也发讣信去了金陵,沈家出了事他是肯定知道的,再者华氏虽未曾跟他说过,但从这几个月华家并不曾来人推测,多半她为了避免再生误会,已经把事情前因后果去信跟他们说明了。
华钧成兄妹五个,如今只剩这一个妹妹,也只有这么个亲人,心里自然对她格外疼爱。虽说当时没来找他理论,这次趁着进京述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了。
沈宓掩了门,回转身,凝望着华钧成,深深揖了下去:“沈宓疏忽大意,以至于内宅失守,险些痛失佩宜,大哥要打要骂,但请随意。沈宓但不敢有半句怨言。”
华钧成瞪着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他大喝:“你还有脸叫我大哥!你还有脸跟我说‘险些’失去佩宜?你是个猪脑?你母亲对她横竖看不惯,她瞒得我们死紧,你看不出来吗?!你却由得她一个人忍气吞声地顶着!
“你小子当年为了娶她跟我说尽了好话,可知道佩丫头当初并不是非得嫁你不可!
“早知道嫁给你是这样的下场,我他妈宁愿把她嫁给城东米铺掌柜家儿子!你说说你读一肚子圣贤书有什么用?习的那手琴棋书画有什么用?在朝堂横着走又有个屁用!你连自个儿媳妇都保不住!要不是雁丫头,我他妈是不是得进京来给妹妹收尸了?!
“我老华家虽不如你们家有学问,但我们家没有让媳妇吃亏的先例!我们家的媳妇闺女都是当宝贝养着的,你看看佩丫头跟着你!生雁丫头的时候难产,你母亲嫌她生的是丫头,便笑里藏刀说些有的没的!这是你嫂子亲耳听见!
“这事弄得她月子里得了心病,每日里背着你哭,这么些年畏寒怕冷,孩子也怀不上!你他妈想过是为什么吗?!到头来倒是怪上她来了!她又不是不能生,是硬被你母亲逼成了这样!你除了会和两把稀泥,替她去回几句话又真正做过什么了?!
“你有脸叫我大哥,我他妈没你这样的妹夫!”
他越说越气,索性上前两步,捉着沈宓衣襟将他勒在手里:“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妹妹!如今你居然差点让她送了命!我老华家是哪点对不住你们沈家?我不图你们记住当初举荐的情份,可你们怎能做下这丧尽天良之事!
“老子今儿来,就是来作主让你们和离的!佩丫头在娘家,一样还是我华家半个主人!你们沈家我高攀不起,我带着她跟雁丫头回金陵去!”
他蓦地伸手往前一推,沈宓后退撞上桌椅,在一片辟里啪啦声音中跌下地来。
华氏在门外听见,忍不住就要推门进去。黄嬷嬷拉住她:“奶奶还是让舅老爷出了这口气吧,倘若当时不是二姑娘,刘氏的诡计就得逞了!再者二爷心里对奶奶和华家一直愧疚,您不让他受这顿教训,他始终都会悬着这个事。”
华氏跺着脚道:“可哪有他这样骂人的?哪有他这样的哥哥?谁说要和离了?!”
还是要进去。
黄嬷嬷挡住她,意味深长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奶奶着的哪门子急?”
屋里似乎每个角落都充满着华钧成的怒气,沈宓扶着桌角站起来,望了他片刻,忽然开口:“我死也不会放她们走,我跟佩宜是拜过天地的,我无论生死都要与她在一起。我犯的错,我的疏忽,我会穷尽余生来弥补。
“大哥如何骂我打我我都接受,甚至可以想杀了我都可以,我感激大哥对佩宜的爱护,也深深地敬重大哥,但是我的女儿我来养,我的妻子我来照顾,我绝不能让你把她们带走!”
他个子虽然修长,站在壮硕如佛爷的华钧成面前甚至还高出半个头,但身板却如同大部分文人一般文弱,实力显得十分之不足一提。可当他逐字逐句说出这番话来,他身上的文弱却似乎又消退去了,转而多了几分逼人的强势。
华钧成瞪着他,半日熊扑到他面前往他肩膀狠捅了几拳:“你当我不敢打!”
沈雁坐在华氏屋里炕上,把玩着手玉麒麟沉水串儿还有大珍珠们,并听着福娘转述着墨菊轩的战况。
福娘看她悠然自得,于是问:“姑娘一点儿也不担心二爷吗?”说得难听些沈宓手无缚鸡之力,华钧成虽也不曾习武但他身量上到底抵得上两个沈宓,他那一拳出来,沈宓不得被揍晕?
沈雁叹了口气,她真是爱莫能助。
沈宓在这件事上错是有,但肯定没华钧成说的夸张,不过他不找沈宓又找谁出气呢?人家小门小户的妹妹在婆婆吃了亏,娘家哥哥都会吆喝着大帮人扛着扁担木棒上门理论,华家就更别提了,难道人家妹妹险些被婆婆害死,娘家人连个声都不出?
第141章 瘦了?
就算是沈夫人得到了严惩,可那也是应该的,并不能说这件事她受到了惩罚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这口气就可以当作咽了下去。华钧成这还是好的,既然选择直接进沈宓书房关上门揍他,这就说明他还是听从了华氏信中的嘱告,不打算把事情闹大。
既然如此,她就不必过多担心。
但是她又还是有些同情沈宓,他是对妻女有不够周到之处,但前世他用自己的忠贞来偿还了华氏,这一世在事情发生之后也有所表现,再加上这几个月也的确分了些心思在沈府里他这些个亲人身上,所以挨上几拳也实在够了。
于是将桌上散落的物事统统收起来,下了炕,小跑去了墨菊轩。
华氏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不时拍打着门板,但显然根本没有人想让她进去的意思。
沈雁到了门前,推了推,门板忽然一开,华钧成就在门内出现了。
“舅舅!”
“有什么事吗?丫头?”华钧成拢着双手,腆着肚子,笑眯眯地望着沈雁。
沈雁张大嘴看着他身后口角挂着道血迹,同样也望着她的沈宓,讷讷说不出话来。
沈宓就舌头被揍破点口子,肩背四处肌肉多了几处淤青,其余牙没松骨没坏,倒还算万幸。用华钧成的话来说,是他太不经打而不是他下手重。华氏瞪他又不是不瞪他又不是,最后气呼呼进屋去了侍侯他换衣。
午饭摆在花厅里,沈雁硬要腻着舅舅一块吃饭,于是屏风内又摆了张小桌,华氏就与她在里头吃。饭桌上杯来盏往,华钧成与沈宓虽然气氛不见得多么活络,但是至少没有再提起先前屋里那事,相互间聊的,也无非是前不久沈观裕相让柳亚泽入阁那件事。
沈雁吃完饭便就回偏厅里乖乖坐着。
因着沈观裕忙着春闱的事并未休沐,华钧成不必去上房拜方,所以时间上宽松很多。
一时外头也散了席,华钧成走到偏厅来,回头看看沈宓和华氏正站在门帘下议着什么事,便就从怀里掏出把银票来塞到沈雁手里,说道:“瞧瞧我们雁丫头,回京师来都瘦成这样了,舅舅给你钱,你去买吃的!别委屈自己了,啊。”
沈雁看着手上面额皆在二十两以上的厚厚一沓银票,再看看自己手背上肉嘟嘟一排梨涡,抬脸道:“哪有瘦?再说这几百上千两银子就买吃的,也太铺张了。我还有钱,不要舅舅给。”
她推回去。
“你这丫头,让你拿着就拿着!”
华钧成压低声数落她,一面又回头去瞅沈密,悄声道:“快收起来!别让你父亲瞧见!他有些傻了吧叽地,什么铺张?定是他说的。你别听他的!你只管花,要是花不完,就把它换成一两一个的小元宝,当石头砸那些欺负你的坏胚子!反正你的嫁妆不用愁,到时舅舅还会给你添的,啊!”
沈宓才不傻呢。
沈雁偷偷地反驳着,不过她又同样不好反驳亲爱的舅舅。
她想了想,把银票揣进怀里,然后跟华钧成招了招手,引着他从侧门出去,到了正房与墨菊轩之间的一间小厅里,然后问他道:“舅舅真的要母亲父亲和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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