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从他手中把水袋拿过来,百里却似有意无意碰到她手背,隐约是感到凉,他略略皱起眉,轻声问:“你冷么?”
七夏又佯作没事地摇摇脑袋,“我不冷。”
百里握上她的手,掌心冷得僵硬,他轻叹道:“都这样了还说不冷?”
“我不冷!”她嘴硬着抽回手,往旁边又挪了挪。
百里也没搭腔,伸手解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头。
“我都说不冷了……”
七夏挣扎着想脱下来,他却难得严厉道:“穿上!”
许是从前被呵斥惯了,被他这么一喝,七夏立时老实了,揪着他的外袍,没敢再犟嘴,垂头盯着火堆,左思右想觉得不甘心,刚抬头想说话。
然而见得他胳膊上深深的伤口,话到嘴边登时噎住。
之前天色黑暗,加之他的外袍也是深色,所以并未察觉,此时百里只着一件浅色的劲装,这才看到他竟半袖子都被染成血红。
方才的情况一片混乱,七夏只知道自己没受伤,看地上又满是野狼的尸体,以为他应付自如,压根不知道他还会受伤。
“你……”她咬了咬下唇,心有不忍,“你这伤要不要紧?”
“没事。”百里简单处理过伤处,很是麻利地用布条绑住止血,简单道,“皮外伤而已,没伤到骨头。”
七夏欲言又止,眼底里是火堆中闪耀的焰火,她低低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不是……前几日就走了么?”
他答得漫不经心:“忽然我还想起落了东西,所以就回来了。”
“落了东西?”七夏将信将疑,“你不会是故意跟着我的罢?”
百里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她皱着眉头观察他表情,猛地大悟:“哦……难道是你指使那个赶车的把我丢在这里喂狼的?”
“我有必要让自己也跟着冒这个险么?”他拿牙咬着布条的一端,略一用劲,打上结。
七夏拾了根树枝在手上摇晃,嘀咕道,“那可说不准,万一没安好心呢……”
闻言,百里终于摇头,无奈道:“你倒是能想。我不过是路上看到浚仪又见到你,故而跟来瞧瞧罢了。”
“浚仪郡主在后面跟着我?”七夏微微一愣,心中轻叹:果然是她。
“想必是上回的事,她还怀恨在心。”冷风吹得伤处隐隐有些疼,百里微皱眉头,“你早些回杭州也好,不至于让她再盯上你。”
她撅了撅嘴,轻声哼道:“那也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她折腾成这样。”
“是,都怪我。”百里颔了颔首,将她手里的水袋取过来,放在火边烤暖。
这道歉的态度好得离谱,七夏不知下一句应当怎么接。
“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我也没说要你原谅。”百里折了一根树枝丢到火中,不在意道。
“那你还……”
话说到一半,他偏头似听到什么,蓦地抬手示意她别出声。
七夏心头一惊,连忙住了嘴,抱着包袱紧张兮兮地望着他。但见百里半晌只是凝神侧耳,亦不告诉她发生何事,她迟疑许久,忍不住地小声道:“怎么了?”
尾音刚落,前面溪边草丛中,竟发出沙沙的动响,她当即意识到:“那群狼又跟上来了?”
“嘘——”百里食指覆在唇上,神色肃然,“你就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
心中隐隐不安,七夏摇摇头:“我一个人?那你呢?”
“我过去看看。”
“可我……”见他起身,她也忙站起来。
百里不由分说又把她摁了回去,语气生冷,“听话,你这条命还想不想要了?”
听他这般口吻不似玩笑,七夏吓得一抖,只得乖乖坐在原地。
按理说,深山里的动物大都怕火,她在火堆边待着目前来说是最为安全的。饶是如此,七夏仍旧惶惶不安,不知是不是多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赶紧朝火里又加了些干柴。
前面的溪水潺潺流淌,枯草地上,听得百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探头张望,然而入目即是漆黑如墨的山林,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片刻,远处传来不甚清楚的打斗声,随着那杂音起伏,七夏也缓缓收紧揪着包袱,手指深陷入袱子里,担忧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
许久许久,都没见百里回来。
她就这么干等着,愈发如坐针毡。
山风一阵强过一阵,火焰亦是摇摆凌乱。
又等了半盏茶时间,仍未听见动静,七夏嚯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他去的方向而行。
借着微末的亮光,尚能看清脚下的路。
距离草丛越近,空气里那股血腥味就愈发的浓重。
七夏这一瞬莫名生出一丝害怕之感。
“百……百里。”她朝四周轻唤。
只是无人回应。
高过头顶的荒草在夜中犹如鬼魅。
她不禁又提了提音量。
“百里。”
突然间云开月明,七夏颔首,看着地上那一滩浓稠的血,一只断臂静躺在其中,触目惊心。
北风吹在脸上,一如刀刃,割得她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百里。”她声音微颤,望着那条断臂,眼泪立时落了下来,“百里大哥……”
☆、第52章 【干戈玉帛】
手脚霎然冰冷一片,心里绞痛难当,七夏只觉腿脚一软,对着那滩殷红的血液缓缓瘫坐在地。
就算她不想再喜欢他,就算她嘴上说着狠话,但如何也不愿见到这样的情景。思及方才的打斗声,若非是野狼所为,恐怕就是郡主派来的杀手……
血泊中,一把长剑血迹斑斑,她倾身想要去拿,迟疑了一瞬又收了回来,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百里大哥,你在哪里啊……”
七夏捂着脸,泪如雨下。
想着他在水马驿旁,第一次伸手拉她上马,想着在庐州时,他替她摇骰子赢玉雕,想着在开封戏楼,他挡在她跟前,狠狠扇了侍女的那一巴掌。
——“你若肯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一次也好……”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待她就不一样了,如果……如果她能早一点发觉……
越想越觉得酸涩,七夏擦着眼角,“哇”的一声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我不是有心要害死你的,呜呜……”
“对不起,让你曝尸荒野,尸骨无存……呜呜……
“我再也不跟你发脾气了……”
她是生平第一次掉这么多眼泪,甚至怎么抹都会有泪水掉在血泊里,啪嗒啪嗒的响。
“百里大哥……你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哭得头晕脑胀,眼前昏花,起初还断断续续说着胡话,到后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叫百里的名字。
空寂的山中,细碎的呜咽不断回响。
抽抽搭搭的啜泣中,耳畔忽闻得有脚步声传来。七夏抽噎了两下,以为是自己听错,抬袖将去抹眼泪时,蓦地竟从手指的缝隙里看到一个人影。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睁着一眼的泪花,茫然盯着前面浑身是血,却定定望着她的百里。
七夏尚没缓过神来,一面抽噎,一面看了看地上。
他手里提着剑,剑尖还在滴血,不知是不是月光又被云层吞没,七夏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瞧见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一瞬像鬼,一瞬像人。
这么多血,根本看不清他伤在何处,只当是他手臂上的伤口引得血流如注,七夏难受不已,暗暗想:也许这天下还有能治好他手臂的大夫,也许……也许他的胳膊还有希望复原。
百里在她跟前站定,然后俯下身,静静同她对视。
“你……你……你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一把拥她入怀,顾不得身上还沾了血,也顾不得她会不会厌恶,只双手圈将她在臂膀之内,深深松了口气。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七夏脑中异常凌乱,一心只惦记着他的手臂,挣扎着想要起来,连话里都带着哭腔,“你的手……让我看看的手……”
她正伸手胡乱摸上他肩头,却听见百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将头埋在她颈窝,无比怅然地开口:“既然放不下,当初又何必要让我走?”
七夏呆了一呆,此时心乱如麻,也不欲再跟他斗嘴,边哭边摇头:“是你铰我香囊在先的……”
百里轻声问她:“我不是还你了么?”
“呜呜……那也是你让明姑娘给补的。”
“不是。”他无奈,竟不想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是叶姑娘替你重新做好的。”
“呃?”七夏忙又想别的,“那……那你还把我养的乌龟给炖汤了……”伤心事历历在目,她张口就想哭。
“还在的。”百里赶紧解释,“它还活着,眼下姓梅的在帮你养。”
转变来得太突然,七夏一时忘了哭下去,“啊?”她左右思索,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话可说,只得又摇头哭道:“可我……可我已经发过誓了,我要是再喜欢你,就是乌龟王八……我不想做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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