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有丝萝攀北石(一)
南有丝萝攀北石(一)
转眼顾彪已卧病一月有余,清明时,合族上下祭告过先祖,法事也做了几场,仍是不见好,一日里转醒数次,多半却是昏昏睡着。大郎和二郎在院子的东厢房设了房间,各自从府中搬来了被褥衣物,日夜守着。其间穆清也告求过几次,要在顾彪卧室的外间设榻,随时服侍着,以尽孝道。两位兄长俱以不成体统为由,粗略回绝了,只因庾立来求了,称他公事交接烦忙,不能日日在榻前尽孝,要劳烦七娘替他全一全这份心才好,这才允了她每日多探视几次,亲手煎药喂了。
陆夫人探视过一回,顾彪并不曾醒,陆夫人遣开服侍守榻的人,独自在屋中对着顾彪枯坐了两个多时辰,一时抹了泪,一时轻声笑,一时柔柔细语,一时幽幽叹息,一时又淌了泪,等她出了屋子,双目深陷,眼珠如同病榻上的顾彪一般混浊不清,毫无生气。回到自己房中,竟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显了垂暮之态。
又隔了些时日,大郎突然离开了几日,穆清本无心探知他的去向,隐隐听得家下做事的那些人私下浑说,北方的薛家有使来访。说这薛家,称霸一方,极具家财,虽身无要职,然北方各州的长史们无一不敬从,即便是东都的那位,也奈何不得。
一日,穆清给顾彪喂了药,守了一会儿,二郎催促,便如常回了漪竹院。走到院门口,一股香气悠悠荡荡的飘过,抬头看,原来院门口缠着的藤萝不觉已开了一半。风吹过,粉紫色的花串子随风翻舞着,穆清一时看呆了,从心底里叹出一口气,随口道:“阳春气盛绿浓,藤萝香浅紫雍。”
刚说完,就见从藤萝架子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笑意盈盈的望向她,“不想连日辛苦,七娘心中春意仍是盎然。”
穆清忙要行礼,杜如晦却不许,“此后不必如此多的虚礼。”
看他发间、肩头、衣服褶皱处,落了一些粉紫嫩白的藤萝花瓣,应是在藤萝下站了有好一会儿了。穆清边将他让进小院边嗔怪道:“这一院子的小丫头们不懂事便也罢了,怎连阿柳也这般糊涂,叫杜先生在这站了许久,也不知迎进去坐着。”
“无碍,七娘的这株藤萝倒是妙得紧,正得缘细赏。”说着两人一同往小竹林里的凉亭去坐了。
因连日来实是苦闷忧烦,凉亭幽僻,竹香阵阵,穆清不由得将那真心实意的话流露了几分。“若是,若是阿爹再不能好,杜先生有何打算?”
杜如晦并不答,只问:“若真是如此,七娘作何打算?”
穆清摇了摇头,垂下眼眸。事到如今,她确实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想来,继续留在府中是无望了,两位兄长并不待我似家人,也不知为何。”
“毕竟未入得余杭顾氏的宗谱,顾氏两位阿郎一向名声在外,是极重伦常礼仪的,不愿授人以任何话柄,自是不会将七娘视作亲妹,亦不会主动将七娘归入宗谱,毕竟不想有在室女分得一份家财。”杜如晦随意说到。
穆清怅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是了,正是这缘故。罢了,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七娘也只能离了这里。”
杜如晦紧追着问:“果真要去平凉郡?”
“是阿爹阿母的意思,却非我所愿。自小到大七娘之拿庾师兄当亲兄看待,不想竟是误了他,此事原该怨我,故到今日未敢与他明说。”想了一想,穆清又说,“此次即便是无处可去,也断不能随了他去的,我既无心,自不能再误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说与他明了才好。”又叹息了几声,穆清忽想到杜如晦,问到:“杜先生呢?做何打算?”
杜如晦道:“顾先生本荐了我去投唐国公,如今李公正于东都任卫尉少卿,若非顾先生猝然病倒,此时我已该动身往东都去了。”
穆清站起身,拈了几片竹叶,凝神看了,回身道:“杜先生看我这院中的凤尾竹,今春俱开了花。《山海经》中有云: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许是连这些竹子都明白,此处七娘怕是呆不住了。”
“实落又复生,七娘可曾想过?或有另一条出路。”若顾彪这边无力回天,又已探知她无心再留在顾府,那去投唐国公时,何不将她一起带走?杜如晦不禁生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一惊的念头,只一闪而过,便在心中暗骂自己糊涂。明知日后会飘荡不定,拿捏着自身的命去做事,怎能累及到她?又凭什么将这柔弱美好得似花瓣一般的人带进自己必将鲜血淋淋的人生?
正惭愧着,听见亭外小径的另一端,有人在唤七娘。“是阿柳。”穆清走到亭外,扬手应了,阿柳沿着小径跑来,气吁吁地说:“薛家,北方的薛家,来替他家大郎纳采了,求的是二娘。”
穆清怔了一瞬,问:“消息是否确凿?二娘既对庾师兄有着那般的心思,怎肯让她阿爹应了这亲?”
阿柳缓过气来,看到亭中坐着的人是杜如晦,知是与穆清亲厚的,便也不避忌,一边草草行了礼,一边回穆清:“应了。大郎的意思,眼下家中不太平,正好办一场喜事,冲一冲呢。现已换了庚帖,那薛大郎和二娘的八字已拜过了祖先,压在家庙菩萨的香案下了,只等三天后无事,便可纳吉。那薛家人好气派,从北方一路抬了一拾八口大楠木箱,浩浩荡荡地进的城。”
穆清心想这薛家行事果然霸道,“连纳征都抬了来,看那情形,是必要娶回一位顾家的娘子的。不知薛公为何执意要与顾家联姻。”
杜如晦笑道:“七娘养在深闺,自是不知顾家乃江南大士族,顾先生及两位尊兄虽不走仕途,但门生广布天下,或门阀子弟,或身居要职,可想见顾家在南方的影响极深。有了顾家这层关系,薛举便如虎添翼,在西北怕是再无人能挡了。”
见她对薛家一无所知,杜如晦便将捡了几件薛家的事讲于她听,穆清方才知道,薛家远在兰州金城,此次聘了二娘是续弦。他家大郎名仁杲,名中有仁,心中却无半点,生性暴虐无常,极跋扈,先前的妻子出自赵郡李氏,称是暴病身亡,彼时有李氏陪嫁的丫鬟逃回李家,哭诉她家娘子实是不堪忍受薛仁杲施暴,自缢而亡的。却不想薛仁杲竟遣了人,说是要回出逃的婢子,将那丫鬟从李家带回,生生地割了舌头和耳朵,扔在了荒郊野外,不许人去救。自此无论是家中还是外面,即使有知道实情的,也不敢妄议。
虽说与二娘素日不和,到了此时穆清也有些不忍,“这般的人家,阿兄怎会应了?便是阿兄应允,二娘心中有庾师兄,自是不肯去的。硬是送了去,若她性子同大娘那样好拿捏倒也罢了,只怕要刚烈得多,去了那里又如何谋得活路。”
杜如晦并不以为然,“七娘不必怜悯,之前还忧心七娘至今未得入宗谱,以至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现在看来这竟是好事。薛氏来求顾家的娘子,七娘若是宗室女,此番北去的可就不是二娘了。况且以二娘的行事手段,或狠过那薛仁杲也未可知。”
穆清想到年前顾二娘对她狠下杀手的事,心里利利索索地收了同情,不再多言也不再多想。又与杜如晦说了一会儿顾彪近两日的情况,见天色渐沉,便由阿柳送出漪竹院去。
☆、第九章 南有丝萝攀北石(二)
南有丝萝攀北石(二)
这日夜里,也不知何故,穆清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外面已报过五更。外间阿柳睡得正酣甜,因跟着她连日操劳,到了夜里睡得沉。她起身裹了一领略厚的青色小绫袷帔子,小心地走到外间,见阿柳榻上一半的被子掉在了脚踏上,怕她受寒,穆清轻轻地拾起被子,慢慢给她盖上,复又轻手轻脚地端起阿柳榻边的夜灯,出了屋子。
屋外无风,空气中蕴着一丝丝花草生长的气息。她端着灯,在小院中转了一圈,回到屋廊下,择了一处凭栏坐了。正是日夜交替时,春寒深重,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夹帔子。难得清静,她便把近日的事一点点地细想来,不觉一坐坐到天光微亮时。
自年前落水险些送命,之后生辰那日庾立送了一对鸾鸟衔宝镯,又提起要聘娶她的意思,再是杜如晦擒了推她落水之人,从此得知二娘对庾立的情思,继而阿爹病倒,两位兄长刻意冷待她,接着薛家求娶二娘。如果说她之前在府里的十二年生活像是一条顺直且颜色清浅的线,那如今的这条线倏地分出了好几股,在一头死死纠缠,打了好几个无法开解的结,颜色浓烈纷杂,她便被缠在那几股线中,理不顺,捋不直,走不出,她只能一再的退缩,圈地自封。可未曾想越是圈缩,结就缠得越紧。看似无法解,又好似解法很多,只是不能解也罢能解也罢,她没有能力去解,更没有胆量继续往下走,生怕多走一步,就会弄断了一根。故她一再地避开自己脑中那些大胆的想法,只静静地待着,随着那些线扭缠,等着那些打结的线将她甩到哪条路上,她便走哪条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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